楼道里的风有点硬,带着股潮湿的土腥味,那是陈年积灰被水泡发后的味道。
林夏站在档案室门口,没急着进去。
她低头看了眼脚下的积水,黑乎乎的,漂着一层油花。
那是消防喷淋里的死水。
“咳咳……”
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像是要把肺管子咳出来。
方远瘫坐在地上,那一身平日里熨帖的高定西装现在跟抹布一样挂在身上,还在往下滴黑水。
他怀里死死抱着个铁皮垃圾桶,桶里的火早灭了,只剩下一堆冒着白烟的焦炭和还在淌水的塑料壳子。
“方总,这种工业酒精虽然燃点低,但是烧透金属盘片至少需要持续八百摄氏度的高温。”
阿哲踩着水走进去,脚下的防水靴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
他蹲在方远面前,也不嫌脏,伸手从那堆烂泥一样的灰烬里扒拉出一个还算完整的硬盘,拿在手里晃了晃。
哗啦啦的水声。
“您这把火,正好把喷淋系统的温感玻璃球给烤爆了。”阿哲咧嘴笑,那笑容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有点渗人,“物理降温,水冷保护。要是真让你烧上一小时,那还真麻烦。现在好了,电路板短路,盘片反而被封存了。”
方远的眼珠子动了动,迟钝地看向阿哲,又慢慢移向门口的林夏。
他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矜持假笑的脸,现在全是黑灰,混着水渍,像个滑稽的小丑。
“你们……算计我?”声音嘶哑,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林夏迈步走了进去。
她避开了地上一块看着像死老鼠皮的东西,站在离方远两米远的地方。
视网膜左下角的淡蓝色光标跳动了一下。
【系统提示:
目标人物:方远(宏图数据法人)。
心理防线崩塌度:98%。
当前思维逻辑:混乱/恐惧/推卸责任。
核心恐惧点:并非牢狱之灾,而是来自“上方”的清算。
建议:利用“替罪羊”心理进行施压。】
林夏扫了一眼提示,没说话。
她不需要系统教她怎么痛打落水狗。
旁边,一直没吭声的顾沉舟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然后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那种塑料封皮的响声在空旷的档案室里格外刺耳。
“现在是凌晨两点十四分。”
顾沉舟推了推眼镜,镜片上没有一丝雾气,冷静得像台机器,“方总,这栋楼的消防中控系统刚才已经自动向辖区消防站报警。根据出警速度,大概还有五分钟,消防员就会到达楼下。”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念说明书:“另外,我们刚才通过大楼的物理安防系统,记录了您从进入档案室、泼洒助燃剂、到点火的全过程。这不再是简单的‘失火’,而是‘故意销毁会计凭证、会计账簿、财务会计报告罪’。刑法第一百六十二条,五年以下。”
方远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怀里的铁皮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几块被烧得半黑不黑的硬盘滚了出来,泡进了脏水里。
“不……不是我……”方远慌乱地想要去捡那些硬盘,手却抖得根本抓不住,“是……是有人让我这么干的!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个执行者?”林夏接过了话头。
她看着方远那双因为恐惧而充血的眼睛,心里没有半点波澜。
这种人,平时在酒桌上吹嘘自己也是资本的一份子,真到了出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过是资本的一条擦脚布。
“方总,其实你该庆幸。”
林夏从包里拿出一包湿纸巾,抽出一张递给正在擦镜头的陈导——刚才喷淋爆开的时候,水溅到了遮光罩上——然后自己并没有擦手,只是把剩下的塞回包里。
“这栋楼的消防改造工程,三年前是你签字验收的吧?”
方远愣住了,张着嘴,黑色的脏水顺着下巴滴在领带上。
“为了吃回扣,你选了报价最低的那家供应商,用的全是翻新的管道和二流的感应器。”林夏指了指头顶还在滴答滴答漏水的红色喷头,“按照正规标准,喷淋延迟不应该超过三十秒。但刚才,足足延迟了一分半。”
她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嘲讽弧度。
“如果那个喷头反应再快点,火刚起就灭了,这些硬盘也就是洗个澡,你也判不了这么重。如果反应再慢点,火势起来了,这层楼都得烧光,那你现在就是纵火罪,十年起步。”
“这一分半的延迟,不多不少,正好够你把自己送进那个尴尬的死局里。”
林夏的声音很轻,却像把刀子一样扎进方远的脑子里,“这就是回旋镖,方总。你当年关上的那个质量阀门,今天正好拧在了你自己的脖子上。”
楼下隐约传来了警笛声。
那是消防车特有的长鸣,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凄厉。
方远彻底瘫软了下去,像一摊烂泥。
检测到目标人物强烈的表达欲。
信任度判定:崩溃式倾诉。
高价值信息预警:即将吐露关键人物“赵律师”。】
林夏没再看他。
她转身往外走,高跟鞋踩在湿漉漉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曼,留下来陪方总等警察。记得给他倒杯热水,别让人说咱们虐待嫌疑人。”
“好嘞。”李曼从角落里钻出来,手里还拿着个保温杯,一脸看戏的表情。
走到门口,林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阿哲。
阿哲手里拎着那个装满湿硬盘的防静电袋,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姐,回去就做数据镜像。这水虽然脏,但比火温柔多了。”
林夏推开厚重的防火门。
走廊里的穿堂风再次吹了过来,吹得她有些头疼。
这城市总是这样,表面光鲜亮丽,扒开那层皮,里面全是这种散发着霉味和铁锈味的死水。
但好在,水龙头拧开了。
只要水流出来,有些东西就再也藏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