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铜铃刚响过辰时,玻璃门就被一股风撞开,一个穿工装的中年男人捂着脖子冲进来,脸憋得发紫,喉头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嗬嗬”的气音。
“这是咋了?”林薇正给药柜贴标签,吓得手里的浆糊都洒了。陈砚之刚把煎好的药倒进瓷碗,见状赶紧放下碗迎上去,扶着男人胳膊往诊凳上坐。男人急得直拍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在半空胡乱比划,额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别急别急,”陈砚之按住他乱晃的手,指腹搭上他的脉,“脉浮数,气息促,这是急症。”他转头喊,“爷爷!快来!这位叔叔说不出话了!”
爷爷从里屋端着个紫砂药罐出来,看见男人的样子,眉头一拧:“这是‘急喉风’,赶紧先含片梨膏糖润润!”他转身从柜台下摸出个小陶罐,倒出块琥珀色的糖块,“含着,别嚼。”
男人含住糖块,喉咙里的“嗬嗬”声稍缓,眼里却还满是焦灼,手指在桌上写“哑”字。
“啥时候开始的?”陈砚之拿过纸笔递给他,“写下来。”
男人笔都握不稳,歪歪扭扭写着:“今、今早,起、起夜后,突、突然”,后面的字被墨水晕开,看不清了。他急得把纸揉成一团,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指了指窗外的工地。
“您是工地上干活的?”林薇递过杯温水,“是不是夜里着凉了?”男人猛点头,又指了指喉咙,做出“火辣辣”的表情。
爷爷摸了摸男人的喉结处,他疼得一缩脖子。“喉咙肿得跟个硬疙瘩似的,”爷爷直起身,“这是风寒裹着热毒堵在了喉咙,得按李东垣的法子先升阳,再用张子和的豁痰法通开。”
“升阳?”陈砚之有点懵,“他这看着像上火,还用升阳?”
“你看他舌苔白腻,”爷爷翻开男人的嘴,“寒包火呢,光清热没用,得把阳气提起来,让邪气得路走。”他转身抓药,“李东垣的升阳散火汤记得不?加味用。”
陈砚之赶紧翻药方本:“升麻、葛根、独活……对,他说过‘火郁发之’。”
“再加张子和的皂角刺、牛蒡子,”爷爷一边称药一边说,“这俩能豁痰开窍,喉咙堵成这样,光散火不够,得把痰结化开。”
男人含着糖块,听见“痰”字,使劲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做出“黏糊糊”的样子。
“您是说有痰咳不出来?”林薇问,男人立刻点头。
“加桔梗、射干,”陈砚之在药方上添着,“这俩能利咽祛痰,张仲景也常用。”
爷爷瞅了眼药方:“剂量得调,升麻用6g就行,别太过,免得升得太猛,火更旺;葛根15g,把津液往上引,喉咙能润点;再加3g薄荷,后下,让药气窜得快点。”他把药倒进砂锅,“先泡半个时辰,大火烧开,转小火煎一刻钟,薄荷最后五分钟放。”
男人看着砂锅咕嘟咕嘟冒热气,喉咙里的“嗬嗬”声轻了些,他掏出手机,点开备忘录打字给陈砚之看:“工地粉尘大,昨天还淋了雨。”
“这就对了,”爷爷拍了拍他的肩,“粉尘堵在喉咙,淋雨又受了寒,寒热裹着痰,不堵才怪。等会儿药煎好,趁热喝,喝的时候慢慢咽,让药汁在喉咙多留会儿。”
陈砚之给男人续了杯温水:“喝完药可能会出汗,您别脱衣服,免得再着凉。我们这儿有干净毛巾,等会儿给您拿。”
男人打字:“谢谢,多少钱?我先付。”
“先治病,钱不急,”林薇笑着摆手,“您这是急症,得先让嗓子通了气。”她转头对陈砚之说,“我去把雾化器找出来,加点开喉剑,让他对着喷会儿,能舒服点。”
爷爷把煎好的药过滤出来,药汁呈琥珀色,冒着热气。“晾到温乎再喝,”他叮嘱,“太烫会伤着喉咙。”
男人捧着药碗,吹了又吹,小心翼翼喝了一口,喉咙里发出“啊”的一声轻响——虽然还沙哑,却总算能出声了。他惊喜地瞪大眼睛,又喝了一大口,这次能模糊地说出:“谢、谢谢……”
“能出声就好!”陈砚之松了口气,“这药得喝三天,每天两回,喝完再过来看看。”
男人喝完药,又做了会儿雾化,喉咙里的黏痰咳出来不少,虽然说话还沙哑,却能说整句了:“工头催……我先回去……下午再来?”
“下午再来换方子,”爷爷递给他一小包药,“这是中午的,回去用热水泡着喝。记得戴口罩,别再吸粉尘了。”
男人连连点头,临走时从口袋里掏出个苹果放在柜台上,含糊地说:“谢、谢你们……”然后捂着脖子,脚步轻快地走了。
林薇拿起苹果擦了擦:“这叔叔还挺客气。”
陈砚之看着药方若有所思:“寒包火就得寒热药一起用,李东垣的升阳和张子和的豁痰搭着来,效果真快。”
爷爷收拾着药罐:“看病就像解绳结,得知道哪根是寒,哪根是热,顺着纹路解,不然越扯越紧。”
午后的阳光透过药柜的玻璃,照在那枚苹果上,泛着温暖的光。葆仁堂里飘着药香,间或传来男人复诊时沙哑的道谢声,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