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生林海的风裹着劫灰的余烬,沉默地抽打在青鼎侍新生的肌肤上。每一缕气流拂过,都像带着细砂。不是痛,是麻与刺的痒,从覆盖着淡金玉辉的皮肤钻入骨髓深处。她刚挣扎坐起,手肘撑在腐殖泥浆中,掌心接触腐烂枝叶的触感被全新重塑的神经放大百倍。
嗡——
肺腑深处猛地一颤!方才被裴渺尘焰与神髓洪流强行冲刷、弥合的五脏六腑,此刻像是被投入了无形的滚油!一股躁动、粘腻的孕煞之气自她肝区胎藏最深处涌出!这气息不同于木髓的腐朽歹毒,而是带着一种新生命初成的纯粹贪婪与暴虐,如同胚胎初具爪牙,急需血肉滋养!
“呃!”她闷哼一声,指尖不受控地刺入腐泥!指腹下新生的筋膜如被万千微针刺穿!
这孕煞之气甫一爆发,便被冥冥中一道无形脉络牵引!它冲出脏腑,如同觉醒的凶兽,在她四肢百骸新生的、尚未被道则完全固化的脉络中横冲直撞!目标清晰无比——贯穿颈后椎坑那片刚刚结痂、被淡金玉骨雏形覆盖的空洞!似要冲破躯壳,投向远在天边的肾窍枯窟!剧痛撕裂新生的脆弱!一丝鲜红顺着她紧咬的唇角沁出,滴落在淡金玉辉覆盖的手背上。
孕煞引路…肾窍死局…胎动即启!
“锁!”淡漠如冰的声音响起。裴渺的尘焰身影不知何时已立于腐林中心那道被星核爆发的光柱犁开的巨大沟壑边缘。他并未看青鼎侍,灰白发丝下的眸光盯着沟壑深处——那里,龟裂的墨绿筋膜在焦烟中微微卷翘,下方涌动的万彩神髓源质已恢复平静,只是那彩光更显凝实,内里翻腾的生灭之息隐隐透出一丝被强行打扰后的不耐。
一个“锁”字吐出,非言非咒,却引动法则沉凝!整个腐生林海的枯败气息骤然一滞!正欲在她体内破体而出的孕煞之气被无形枷锁锢住!那奔腾的恶兽在新生脉络中咆哮挣扎,却再难撼动分毫,只在她脏腑深处激起更猛烈、更狂躁的反扑冲击!
青鼎侍身体剧震,伏在泥浆中剧烈干咳,却咳不出半点脏腑内那翻江倒海的煞气。
“走。”裴渺的声音再度响起。他没有伸手,只是灰白的眸光扫过那深不见底的焦壑深渊。沟壑深处被星核神威强行压伏、此刻再度翻涌的万彩源质,在触及他目光时,如受敕令,骤然旋转、凝聚!沸腾的源质洪流不再咆哮,反而在无声中压缩、凝实。粗壮的彩色光柱中心,亿万神髓粒子相互碰撞、压榨,色泽在流转中被强行提纯、统一,最终褪去万彩,化作一道深不见底的黑金色泽!
但这并非金铁的金属质感,而更像熔化的星辰内核,内里流淌着实质般的毁灭与新生交缠的道韵。光柱破开深渊焦烟,如同一柄贯通天地的玄色重锤,带着碾碎万物的沉重死寂与狂暴生机,狠狠砸向沟壑深处某处焦黑扭曲的残骸节点!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没有冲击波扩散。所有力量都被压缩到了极致,仿佛巨锤只是砸入了一团深不见底的泥沼。焦壑两侧的腐肉岩壁无声无息地化为粉尘。沟壑底部,万彩源质强行打通了一条通道——通道四周壁垒光滑如琉璃镜面,折射着黑金神髓的死亡幽光。
通道尽头,并非预想中的黑暗或腐泥,而是累累白骨堆砌、盘旋向上、直入无尽虚空的骸骨天阶!
这阶不知由何生物的骸骨筑成,惨白中透着一种岁月磨洗后的玉质光泽。阶面平整光滑,每一级上都刻印着古老的、不属于此方世界的血色祷文。每一道纹路缝隙间,都渗着永不凝固的暗红血渍。无数模糊的魂影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在阶梯两侧,手脚俱被骨链贯穿,身体扭曲地钉在虚空,无法攀爬,无法坠落,只能永恒地保持着向上攀爬的悲恸姿态。悲风呜咽,是这片死寂阶梯唯一的声响。
这便是古神脊柱遗骸在其脏腑秘境间遗留的天然通路——往生阶。
青鼎侍被裴渺尘焰无形之力卷起,落在他身侧。脚步踏上第一级往生阶的刹那,脚下光滑如玉的骨面骤然变得冰寒刺骨!一股无法抗拒的、深沉的悲凉自脚下的骸骨直刺神魂!两侧钉在虚空的魂影似乎感应到活物的气息,空洞的眼中猛地亮起浑浊的渴望,身躯扭曲着想要向她扑来!无形怨念如潮水冲击!
“哼。”裴渺一步踏上,整个尘焰身形散发着亘古不变的死寂。怨念潮水撞上他如深渊寒壁般的存在,瞬间凝滞、粉碎、消弭于无形。他只前行,灰白发丝在悲风中微扬,足下往生阶玉白的骸骨光泽都似乎被染上了一层极淡的死灰。一步,两级!两步,五级!…沉重的步伐没有丝毫迟滞,仿佛脚下不是囚锁亡魂的天阶,只是寻常的沙砾之地。
青鼎侍紧随其后。孕煞虽被镇压在肝区胎藏深处,但那躁动暴虐的冲击如同无形的拳头,一次次重重击打着她新生的脏腑与经络。每一次心脏搏动,都牵扯着肝脏深处那团被锁住的暴虐火焰疯狂扭动撕扯!新生道躯的每寸血肉都在这种内部冲撞下呻吟。她竭力稳住步伐,嘴角不断溢出的血丝早已风干成紫黑色的硬痂,又被新涌出的覆盖。
前方的裴渺突然停下脚步。并非遇到阻碍,而是这条盘旋无尽,不断往更高虚空延伸的往生阶中央,竟出现了一道断痕。
断痕并非被破坏的缺口,更像某种巨大力量在此相撞后的残留印记。两侧阶梯如刀切般平整断开,中间隔着近丈宽的虚空裂罅。裂罅下方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翻滚涌动的墨绿色云雾——那是古神筋膜深处淤积、尚未被裴渺黑金神髓完全驯服的腑毒沉疴!毒云翻滚间,无数腐烂脏器、断裂骨渣、扭曲虫豸的幻影在云中沉浮尖啸,剧毒的气息粘稠得让人窒息,远超腐林木髓百倍!
断痕边缘,一块相对平整的焦黑骨碑斜插。碑体斑驳,刻着两行猩红如血的古神文断章:
左行:“肝木孕煞…肾死锁关…”
右行(几乎磨灭):“心…炉…焚…”
最后一点似是某种锋利物刻下的尖厉印记,狠狠划过骨碑。碑底一角,残留着半片深紫色的破碎骨牌,牌面雕着纠缠的荆棘与枯骨,正是白骨至尊本命令符!
“腑毒深渊…万魂沉沦处…”裴渺灰白尘焰的眸光扫过翻腾的毒云。孕煞虽锁,但与肾窍之间引路的“劫引”未断。硬闯,腑毒沉疴侵蚀道躯,孕煞与毒交缠可能引动更大劫变。绕路…这往生阶已断,四周虚空中亡魂哀嚎之声大作,空间混乱莫测,乃是死局。
孕煞在青鼎侍肝区猛一冲撞!她眼前发黑,踉跄扶住往生阶旁的冰冷骨链,一口污血喷在阶上猩红的祷文上!
骸骨祷文被污血浇淋,血渍竟诡异蠕动起来!如同活物贪婪吮吸,整片骨阶微微发烫,血字缝隙间渗出更浓郁的猩红光泽!一种“献祭”、“殉道”的古老意念顺着骨阶渗入她的脚底,妄图与她体内被锁的孕煞共鸣!新生的脉络在内外交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欲崩裂!
裴渺目光锁死碑底那半片破碎的至尊骨牌。一缕极精微的尘焰从他指尖射出,瞬间裹住骨牌!
嗡!
骨牌碎片在尘焰中如同活物痉挛,一丝丝残留的、枯败但精纯无比的至尊本源与怨毒意念被强行抽取!尘焰包裹着这丝意念,如同点燃一盏诡谲的灵魂灯芯。灰白焰光照耀着骨碑刻痕与前方断崖毒云。
“路通…气泄…然煞存…”枯寂的推演在尘焰中无声流淌,“避毒…锁煞…劫引…折径…”
尘焰骤然坍缩!化作一根细如毫毛、缭绕着紫黑色怨念烟气的针!这根“怨念针”带着白骨至尊的气息,如同破开路障的钥匙,无视翻腾的腑毒沉疴,精准射向断痕对面往生阶上方——一座悬浮在虚空、通体由焦黑巨兽颅骨堆砌而成的骸骨尖塔!
“走!”他低喝一声,尘焰裹着青鼎侍,在她足下往生阶被献祭意念彻底侵蚀并引动孕煞破封的前一瞬,一步踏入断痕外的虚空!
灰白的光影一闪而逝!落脚处正是那骸骨尖塔下方!
塔基触目惊心。并非平整的阶面,而是一座巨大的、由无数痛苦扭曲骷髅头堆叠砌成的骨冢山丘!这些颅骨比寻常人类大上数倍,眼眶空洞淌着永不干涸的黑血,空洞的口腔内发出无声的恸哭。哭念形成实质的声波巨浪,一波波冲击着踏足其上的闯入者!每一次声波冲刷,都试图将裴渺尘焰的死寂强行撕裂,将青鼎侍新生的道躯与魂魄一同震碎成血沫!
塔丘顶端,焦黑的骸骨尖塔森然矗立。塔身布满空洞,每处孔洞内都塞着一颗布满怨毒血丝、兀自搏动的巨兽心脏!心脏表面墨绿色的血管如活蛇游走,喷吐着腥臊的毒气。塔尖部位并非尖锐的骨刺,而是一截极其粗壮、断面狰狞的断臂骨茬!骨茬顶端,倒插着一柄造型诡异、颜色如同凝结血块的残破巨剑!剑身坑洼,如同被巨兽啃噬,剑尖滴落的粘稠紫血在塔尖骨茬上腐蚀出缕缕毒烟。剑格处隐约有星芒碎片残留的微弱反光,光芒映照,显出断骨茬上半个深刻入骨的印记——正是裴渺星核爆发光柱留下的“烬”字余痕!
一股冰冷、暴戾、带着无尽贪婪与杀戮初心的神煞气息,正从这座塔丘深处弥漫开来,与青鼎侍肝区被锁的孕煞遥相呼应!
孕煞劫地——骨冢关!
白骨至尊的最后一枚棋子并非绝杀,而是强行逼他们落入这孕煞初成的死斗熔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