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四十八分,林昭的生物钟比闹钟还准。
他站在玄关处,钥匙还捏在指节泛白的手里,目光死死钉在茶几上的老笔记本上。
那本陪了他二十年的牛皮封面本子,不知何时自动翻到了中间某页。
泛黄的纸页间,一张边缘发脆的信纸正从夹层里滑落半角,墨迹在晨光里泛着青灰,像块浸了水的老茶渍。
"叮——检测到关键证物激活。"阮棠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淡蓝旗袍的虚影从他腕间终端浮起,指尖轻点信纸,"建议立即提取笔迹特征。"
林昭弯腰时膝盖有点发僵。
他记得昨夜睡前明明把笔记本收在书架第三层,用父亲生前最爱的青瓷镇纸压着。
此刻镇纸歪在一旁,封皮上的烫金"为人民服务"被蹭掉半块,露出底下斑驳的木纹——像道突然裂开的旧伤疤。
信纸抽出来时发出细微的脆响。
第一行字就让他瞳孔微缩:"知远兄台鉴:见字如晤。"
是父亲的字迹。
林正南的钢笔字向来刚劲如竹,此刻却在"鉴"字末尾拖出一道颤抖的尾锋,像被人攥住手腕强行写完。
"你说销毁图纸是为了'稳定大局',可若连承诺都能撕毁,我们还凭什么让百姓信官?"林昭念到第二页时,喉结滚动了一下。
二十年前的墨香混着旧纸味涌进鼻腔,他突然想起十六岁那年,父亲被停职审查时,也是这样攥着一沓文件,在阳台坐到天亮。
"笔迹情绪分析完成。"阮棠的虚拟手指划过信末,"前半段愤怒值87%,最后一行'待来者明'字迹收束平稳,书写者在压抑某种未言明的期待。"
林昭的拇指摩挲着信纸边缘。
那里有块圆形的压痕,像是被什么硬物反复按过——或许是父亲当年攥着钢笔,笔尖重重戳在纸背上留下的。
"白知远知道真相。"阮棠的声音放轻,"他批注过'此约可存,待后人启',但选择了沉默。
现在......"
"现在他可能在挣扎。"林昭接完这句话,信纸在掌心微微发颤。
窗外的麻雀突然扑棱着飞过窗棂,晨光漫过他眼下的青黑,将信纸上"1999年冬"的落款照得发亮——那是父亲被调离规划局的第三个月,也是母亲病重急需手术却凑不出钱的日子。
上午十点零二分,省老干部活动中心茶室飘着茉莉香。
林昭的西装搭在藤椅上,只穿件白衬衫,腕间终端的热度隔着布料烫着皮肤。
白知远坐在他对面,银白的寿眉在紫砂壶口翻卷。
老人的手背上爬满老年斑,却把拐杖攥得指节发白——那根黑檀木拐杖是去年审计厅退休时,部下们送的,刻着"铁笔如剑"四个字。
"林主任今天来,是慰问老同志?"白知远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陶片,"还是......查旧账?"
林昭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
茶水倒映着老人浑浊的眼睛,他突然想起系统扫描出的人性图谱:白知远的利益诉求栏写着"历史评价",性格弱点标注着"愧疚感"。
"家父常说,您是他唯一佩服的'铁账先生'。"林昭垂眸看杯中茶叶,"他总说,当年在审计署,您查账时能从三张连号发票里揪出两百万贪款。"
白知远的喉结动了动。
窗外的银杏叶落在他肩头,他没去拂,只是盯着林昭胸前的党徽——那枚和林正南当年戴的同款,银质,刻着麦穗。
"你父亲......太理想。"老人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叶子,"1998年的开发区,国企改制都到了临门一脚,八百工人的安置费还没着落。
他非要坚持'民生优先'的规划,把黄金地块划给学校和医院......"
"可他至死没改口。"林昭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像根细针扎进棉絮,"他说,那张图不是规划,是誓约。"
茶室里的挂钟"滴答"响了两声。
白知远的手突然抖了一下,茶杯倾斜,琥珀色的茶水泼在信纸上——林昭方才以"请老领导题字"为由,把父亲那封信的复印件压在茶盘下。
"这是......"老人的指尖碰到复印件边缘,突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
他盯着信末自己年轻时的批注:"此约可存,待后人启",钢笔字棱角分明,和现在颤抖的笔迹判若两人。
林昭起身时,西装下摆扫过藤椅扶手。
他把便签轻轻压在白知远手边,上面是复印件的局部放大,批注的字迹清晰得能看见笔锋:"当年您说'待后人启',现在......后人来了。"
老人没说话,却在他转身时低声道:"小昭,有些事......不是非黑即白。"
林昭脚步微顿。他没回头,只说:"但总有人要撕开遮羞布。"
中午十二点二十六分,省纪委信访接待室的空调开得很低。
郑砚铭捏着那封匿名挂号信,指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