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四分的档案室像口沉在深海里的箱子,台灯的光晕是唯一的光。
林昭食指关节抵着父亲笔记的封皮,牛皮纸边缘被摩挲得发毛,那行“破茧者,必先自焚其影”的字迹在暖黄里忽明忽暗。
十二份扫描件在桌上摊开,纸张纤维泛着冷白,是来自云州下辖六个区县的“沙盒试点申请”——东湖区要重启停滞三年的智慧物流园,北江区想把老工业区改造成科创孵化基地,连最偏远的鹿鸣县都递了份“生态旅游+数字农业”的方案。
系统提示音像琴弦轻颤,视网膜上跳出鎏金小字:“‘跨域协调’子功能已激活,可组建临时联合工作组,当前政治信用点剩余47%。”阮棠的虚影从桌面浮起,淡蓝旗袍的盘扣在空气中泛着珍珠光泽,她指尖轻点,空中立刻投出个动态沙盘,“秦守中昨夜十点十七分,带着国资委法规处、财政厅预算监督局的人进了省委大院旁的‘云隐茶社’。监控显示他们直到凌晨一点零九分才离开,议题关键词:‘试点项目财政资金前置审查机制’。”
林昭的拇指在父亲笔记上划出一道浅痕。
他记得三天前在全省经济会上,秦守中端着茶杯的手稳得像块玉,可当老蓝图投影在大屏幕时,那杯盖磕在瓷身上的“咔”声,比任何发言都响亮。
“他们要切断钱脉。”阮棠的声音里带着机械特有的冷静,“没有省级财政支持,试点项目撑不过三个月。”
“当年这张图能被销毁,是因为所有人都以为它只是张纸。”林昭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吹过纸页的风,“现在它成了火种。”他的目光扫过摊开的申请文件,东湖区的负责人在备注栏手写了句“当年我爹是参与会签的工程师”,北江区的材料里夹着张泛黄的老照片——二十个穿工装的人举着蓝图站在荒地上,每个人脸上都沾着泥点。
晨光爬上窗棂时,林昭把十二份申请收进牛皮纸袋。
他摸黑锁上档案室门,听见走廊尽头的声控灯“啪”地亮起,照见墙角贴了五年的“节约用电”标语,边角已经卷起。
上午九点三十六分,市发改委机要室的空调开得太足,沈清欢的指尖在键盘上冻得发红。
她把工牌往门禁机上一刷,电子屏跳出“区长秘书协助材料归档”的字样——这是她昨晚陪区长加班到十一点,用整理会议纪要的机会软磨硬泡要来的权限。
省级资金拨付计划初稿躺在加密系统里,沈清欢快速滚动鼠标,青阳区的“老旧小区改造”“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扩建”“中小学操场翻新”三个项目旁,赫然标着“暂缓执行,待合规复核”的红色批注。
她的呼吸顿了顿,想起昨夜林昭说的“他们怕的不是违规,是怕下面动起来”,指尖迅速点下“另存为加密U盘”。
机要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沈清欢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却见是柳知秋抱着一摞文件进来。
这位总低头看地的会议记录员今天穿了件藏蓝衬衫,袖口规规矩矩扣到最上颗,她扫了眼沈清欢的屏幕,又垂下眼:“沈主任让我送最新督查通报。”
沈清欢接过文件时,瞥见柳知秋的指甲盖泛着不自然的白——那是长期按动微型终端的痕迹。
她把U盘塞进袖管,展开通报,标题《关于严防“改革闯红灯”现象的提醒函》几个字刺得眼睛发疼。
“林昭在一楼接待室等您。”柳知秋转身要走,又停住脚,“当年参与蓝图会签的老工程师,有三个住在青阳区干休所。”她说完便走了,脚步声轻得像片叶子。
沈清欢攥紧通报下楼时,看见林昭正站在接待室窗前。
他西装领口微敞,晨光从背后漫过来,把影子投在地上,像团正在生长的火。
“沈砚秋签发的。”她把通报递过去,手指碰到他掌心时,触到片薄茧——那是长期翻档案磨出来的。
林昭低头看红头,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落着光:“他们越急,说明下面动得越狠。只要一个地方试成,规矩就由我们定。”
中午十二点零七分,城南旧改安置小区临时指挥部的铁皮房里挤了七个人。
经开区李主任的茶杯“咚”地磕在桌上,茶渍溅在“和谐拆迁”的锦旗上,“林科长,你放的那视频我看了三遍。当年我在印刷厂当学徒,老陈冲洗蓝图那天,我给他递过显影液。”
林昭没接话,他点了下平板电脑,监控模拟视频再次播放:1998年的印刷厂暗房里,老陈穿着蓝布工装,手在显影液里翻飞,湿漉漉的蓝图贴在玻璃上,泛着幽蓝的光。
画外音是系统根据老陈口述生成的:“那天有三百工人排队签字,都说这图是给子孙留的饭。”
会议室安静得能听见铁皮顶的滴水声。
北江区王局长突然掏出名片,“我那有块闲置的国企仓库,能改造成试点孵化基地,租金减半。”东湖区分管招商的副局长跟着拍胸脯:“物流园的土地指标我去省自然资源厅磨,大不了天天蹲厅长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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