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南湖街道办的会议室还笼罩在晨雾之中。
林昭的皮鞋跟叩击着瓷砖地面,回音与从百叶窗缝隙透进来的光线相互碰撞。
他提前半小时到达,投影仪的金属外壳还残留着昨夜的凉意。
当他的指尖拂过镜头时,玻璃面上凝结起细小的白雾——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检查接口线了,前两次分别是六点四十和六点四十五分。
“C位。”他对着座位表轻声确认,然后将方砚秋的名牌从第三排左二的位置挪到了正对着主讲台的地方。
昨晚系统“人性图谱”标注的红点仍在他眼前晃动:这位三次落选副镇长的女干部,基层治理经验值达到92,被边缘化指数为87,“潜在影响力节点”的标注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林主任。”
沈清欢的声音宛如一片落在肩头的羽毛。
林昭转过头,看见她抱着一摞文件,米色衬衫的领口扣得整整齐齐,发尾还带着晨露的湿气。
她递过来的名单边缘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那是青阳区政府特供的茉莉香——只有经常替区长整理机密文件的人才会沾染这种味道。
“十二个人里,有九个人的调岗原因写着‘工作方式不合群’。”她的指尖点在第三行,“这三个人……”尾音轻得如同叹息,“在组织部的‘重点观察’名单里已经待了半年。”
林昭的拇指摩挲着名单上“方砚秋”这三个字。
墨迹还未干透,是沈清欢刚刚用钢笔重新描过的——她总是说手写的字有温度。
窗外传来清洁工清扫落叶的沙沙声,他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那本《资治通鉴》,泛黄的纸页间夹着一张老照片,年轻的父亲站在田埂上,身后是二十多个晒得黝黑的村民。
“阮棠。”他低声呼唤。
淡蓝色旗袍的虚影在投影仪旁浮现,虚拟发簪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颤动:“反制措施已经启动,会议记录将通过政务云进行加密备份,并同步到市档案馆的镜像服务器。”她的指尖划过空气,屏幕上跳出了绿色的进度条,“您调试投影仪的时候,我已经黑进了街道办的监控系统,画面会延迟十分钟同步。”
林昭扯了扯领带,喉结动了动。
七年前,父亲被污蔑“结党营私”时,办公室的监控恰好坏了三天——有些错误,他绝不会再犯。
九点整,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方砚秋进来时带着一股田埂上的青草味,藏青色外套的袖口沾着星星点点的泥渍。
她扫到自己的座位时脚步停顿了一下,目光与林昭交汇,又迅速垂下去翻看笔记本。
林昭注意到她右手食指上有一层薄薄的茧——那是长期握锄头留下的痕迹,也是她写了三百多份调研报告的勋章。
“今天我们不聊政策文件。”林昭按下投影遥控器,《基层破局百案》的封面在白色幕布上展开,“聊点实在的:怎样才能让群众说的‘我要吃饭’,传到我们耳朵里不是‘我要补偿’?”
方砚秋是第四个发言的。
她起身时椅子轻轻作响,脊背挺得像田垄边的青竹:“三年前,我镇试行‘经营损失补偿’,测算模型是我们带着大学生村官,蹲在菜市场问了五百个商户才得出的。”她打开自己的U盘,数据图表在幕布上铺开时,林昭的后颈突然发烫——那些折线图的起伏,与系统“政策推演”给出的最优解重合度高达91.7%。
“这不是当年开发区被否决的方案吗?”后排有人小声嘀咕。
林昭装作整理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下“方砚秋—可托重担”,墨迹晕开成一个小团,像一片待发的嫩芽。
中午十二点,区委食堂里飘着糖醋排骨的香味。
林昭端着餐盘刚坐下,周砚清的蓝布包就擦过他的手肘。
她的指甲盖泛着月牙白,像是刚洗过手的样子:“组织部今天开始‘回访谈话’,问我们最近有没有参加‘非正式学习小组’。”她的声音压得比餐勺碰碗的动静还小。
林昭夹起一块排骨,骨头在齿间发出轻微的声响:“柳砚秋说有人查到读书会的签到表了?”
周砚清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目光扫过他手边的不锈钢餐盒——那是沈清欢今早塞给他的,里面装着她亲手熬的红豆粥。
“党校机房的访问记录显示,有人调阅了三个月前的签到表。”
林昭把餐盘往旁边推了推,桌缝里的U盘随着动作滑出了半寸。
他用筷子蘸了点醋,在桌面上画了一道线:“告诉他们,所有学习内容都来自市府办新发的《基层治理参考案例库》。”醋线很快蒸发,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白色痕迹,“苏律师昨晚刚把案例库伪装成内部培训系统自动推送,来源可查。”
周砚清的手指在桌下碰了碰U盘,又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她起身时,蓝布包的带子勾住了椅子,“哗啦”一声响。
食堂里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过来,林昭却低头舀粥,碗里的红豆沉下去又浮起来,像一颗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