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那曲
帐篷的帆布被风抽得噼啪响,像谁在外面不停甩着鞭子。李松明把最后一块压帐篷的石头垒好,直起身时,腰腹的酸胀顺着脊椎爬上来,带着高原特有的钝重感。他呵出一团白气,看它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气里瞬间散掉,转身掀帘进了帐篷。
煤油灯的光昏黄地铺在折叠桌上,把那个深蓝色帆布包的轮廓照得格外清晰。包角磨得发毛,侧面用红线绣着个歪歪扭扭的“李”字,是出发前媳妇赶工绣的。李松明伸手摸了摸,指尖触到包里面硬挺的轮廓——那是他的抗高原反应包,这两天在援藏干部的临时驻地,比医疗队的急救箱还抢手。
“李医生,还没睡?”帐篷门被掀开,带进一股风雪的寒气。援藏干部老张裹着军大衣,脸冻得通红,进门就搓着手直跺脚,“刚才巡线回来,小周那小伙子脸白得像纸,喘得厉害,你看……”
李松明没多问,抓起帆布包就站起身。包带勒在肩上,沉甸甸的分量让他心里踏实。这包跟着他走了三个月,从黔东南的苗寨到西藏那曲的草原,里面装着的红景天制剂和刺血针具,是他把苗医的老法子揉碎了,又掺着藏地的风重新捏出来的东西。
小周蜷缩在行军床上,嘴唇发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似的杂音。老张在旁边急得转圈:“下午还好好的,就去后山查了趟线路,回来就成这样了。吸氧也没见好,这孩子才二十出头,第一次上高原……”
李松明掀开小周的袖口,腕内侧的皮肤泛着青白色,血管像冻僵的蚯蚓,隐隐透着紫。他指尖在脉门上搭了片刻,眉头微蹙——脉象浮而无力,是苗医说的“气滞血瘀”,在这高原上,就是风寒裹着燥气堵了经络。
“别急。”他解开帆布包,拉链的声响在寂静的帐篷里格外清晰。先取出个褐色的小陶罐,里面是红景天制剂,膏体黏稠,带着点土腥气。这是他用苗医泡制药酒的法子改良的,把红景天和藏地的黄芪一起用青稞酒泡了四十九天,再用文火熬成膏,比药片更易吸收。
“张嘴。”李松明用竹片挑了一点药膏,递到小周嘴边。药膏入口微苦,后味却泛着点甜,像山泉水泡过的甘草。小周虚弱地咽下去,喉结动了动,呼吸似乎顺畅了些。
接着,李松明从包里拿出个巴掌大的木盒,打开时,里面整齐码着三根银质的三棱针。针身细如发丝,针尖闪着清冷的光。老张看得直咧嘴:“这……这要扎针?小周这身子骨,能受得住?”
“藏地的风硬,得把堵在里面的‘淤气’放出来。”李松明说着,拿酒精棉仔细擦了擦小周的耳垂。苗医说“耳为宗脉之所聚”,这里的络脉最浅,放一点血,能通全身的气血。他捏着小周的耳垂,指尖的温度慢慢焐热那片冰凉的皮肤,突然手腕一抖,银针刺破皮肤,挤出三滴暗紫色的血珠。
血珠坠在耳垂上,像凝结的玛瑙。李松明用干净的棉球擦去,再看小周,呼吸明显平稳了些,嘴唇的紫色也淡了点。“歇着吧,明早起来喝碗酥油茶,加勺我给你的红景天粉。”他把一小包药粉递给老张,“这孩子是耗着气了,得慢慢补。”
出了小周的帐篷,风雪更紧了。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像小石子砸过来。李松明把帆布包往怀里紧了紧,包角的红线在雪地里闪着点暖光。他想起出发前,寨里的老父亲把他拉到火塘边,往他手里塞了本发黄的手抄本。“苗医的根在土里,到了藏地,就把根扎进那边的石头缝里。”老人抽着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活血化瘀,不光是治人的病,也是让你这外乡人,跟那地方的气脉接上。”
回到自己的帐篷,李松明把帆布包打开,一样样清点。红景天制剂还剩小半罐,刺血针的银盒得再找块绒布垫上,免得颠簸时撞出声响。他忽然想起什么,掀帘走到帐篷外,借着月光看那些晒在绳子上的草药。
是今天下午在附近山坳里采的。有藏地特有的甘松,叶子像细针,闻着有股木头的清香;还有几株镰形棘豆,开着紫色的小花,在苗医的医书里,这东西能消肿,配着红景天用,抗寒力能强上三分。风把草药吹得摇晃,雪落在上面,很快化成水珠,顺着叶片滑下来,在冻土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
“李医生,你这包可真是个宝贝。”隔壁帐篷的王教授探出头来,手里捧着个搪瓷缸,“刚才喝了你给的红景天膏,这半夜居然能睡得着了。以前在拉萨,我可是整宿整宿睁着眼到天亮。”
李松明笑了笑,把甘松的叶子摘下来几片,递给王教授:“回去煮水喝,加点冰糖,比酥油茶温和些。你们搞地质勘探的,天天在野外跑,寒气容易钻骨头缝。”
王教授接过去,放在鼻尖闻了闻,眼睛亮起来:“这味道好,比我带的安眠药强多了。说起来,你这苗医的法子,跟藏医的有些地方倒像。昨天我见藏医卓玛给人治病,也用银针刺穴位,就是手法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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