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四年六月十一日(1898年6月11日),紫禁城太和殿里,二十八岁的光绪帝载湉亲手将一道朱笔谕旨交予军机大臣。这道被后世称为《明定国是诏》的诏书中写到:"数年以来,中外臣工讲求时务,多主变法自强...嗣后中外大小诸臣,自王公以及士庶,各宜努力向上,发愤为雄,以圣贤义理之学,植其根本,又须博采西学之切于时务者,实力讲求,以救空疏迂谬之弊。"(《清德宗实录》卷418)通俗讲就是说:这些年大臣们都在讨论变法自强,从今往后,上至王公贵族,下到普通百姓,都要努力进取,既要学好圣贤道理打好根基,也要广泛学习对国家有用的西方学问,切实改变空谈误国的弊病。
诏书宣读的那一刻,站在阶下的康有为忍不住攥紧了拳头。这位刚被光绪帝召见不久的工部主事,三个月前,他在《应诏统筹全局折》中疾呼:"变则能全,不变则亡;全变则强,小变仍亡。"(《康有为政论集》上册)如今,皇帝的诏书终于回应了他的呐喊。
变法诏书如同雪片般从紫禁城传出。六月十五日,光绪帝连发三道谕旨:将阻挠变法的协办大学士翁同龢开缺回籍,任命荣禄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又规定此后二品以上官员授新职须向太后谢恩。这看似矛盾的举措,实则暴露了年轻皇帝的急切与妥协——他既想剪除身边的守旧势力,又不得不向慈禧太后做出让步。
住在南海会馆的梁启超对此忧心忡忡。这位二十四岁的维新派骨干正忙着起草《京师大学堂章程》,他在给妻子李蕙仙的信中写道:"皇上圣明,举动雷厉风行,中外欢欣鼓舞...惟旧党之阻力甚重,恐难有成。"(《梁启超家书》)信写完还未寄出,新的谕旨已送到:废除八股取士,改试策论。
这道诏书在江南贡院激起了轩然大波。苏州举子王先谦捧着抄录的谕旨,手指几乎戳穿了纸页:"千年成法,一旦尽废,士心何在?"(《葵园四种》)他身后,数千名准备应试的举子哭骂声震彻街巷,有人将笔墨纸砚掷入秦淮河,高呼"宁死不考洋时务"。而在广州,十七岁的汪精卫却对着谕旨焚香跪拜,他对同学说:"八股亡,则少年中国兴矣!"
光绪帝全然不顾朝野的骚动。七月初,他召见梁启超,命其办理译书局事务,当天便谕令"将上海时务报改为官报,派康有为督办其事"。紧接着,设立农工商总局、矿务铁路总局,裁撤詹事府、通政司等冗余机构,甚至下令八旗子弟"各习四民之业,以资生计"。短短四十天,颁布的新政谕旨已达一百一十多道,平均每日超过两道。
总理衙门章京张元济在日记中惊叹:"上每日视朝,召见臣工,多至十数人,谕旨时常自拟...夜分不寐,尤勤批阅。"(《张元济日记》)这位后来创办商务印书馆的有识之士,亲眼目睹光绪帝在七月二十日的朝会上,因守旧大臣孙家鼐反对设立制度局,竟拍案怒斥:"汝以祖宗之法不可变,朕独谓祖宗之法当变则变!"
七月二十八日,光绪帝谕令将阻挠新政的礼部尚书怀塔布、许应骙等六堂官全部革职,同时破格提拔赞同变法的侍读学士徐致靖、御史宋伯鲁等。这是清朝历史上罕见的人事大地震,消息传出,内务府大臣立山在颐和园向慈禧哭诉:"皇上连老佛爷的人都敢动了!"
此时的颐和园,成为了守旧派的避难所。怀塔布的妻子跪在慈禧面前,将光绪帝的谕旨一件件念出,说到"允许官民上书言事,不得阻挠"时,慈禧手中的佛珠戛然停住:"他是要把天下人都召来骂我吗?"一旁的荣禄低声附和:"新政太急,已致人心惶惶,直隶绿营兵丁都说,再裁兵饷就要哗变了。"
紫禁城的南书房,光绪帝正与康有为彻夜长谈。康有为力主"设议院以通下情",光绪帝却叹息:"太后不允,奈何?"(《康南海自编年谱》)君臣二人最终商定,先从经济、教育入手,待时机成熟再议政治改革。但年轻的皇帝显然已按捺不住,八月初,他竟直接谕令袁世凯编练新军,"着即酌带所部,迅速来京",试图掌控军权。
这一举动让荣禄大为惊恐。他连夜从天津赶回北京,在颐和园密奏慈禧:"袁世凯野心勃勃,若为帝所用,恐生大变。"(《戊戌纪略》)慈禧随即下令:"九月初,朕将赴天津阅兵,着荣禄届时调度各军。"
此时的京城已如沸腾的油锅。吏部主事陈三立(曾国藩之孙)在给父亲陈宝箴的信中描述:"每日朝堂之上,新旧两党如同水火,御史杨崇伊连日递折,请太后训政,言辞甚急。"(《散原精舍文集》)
九月初,光绪帝的谕旨更加密集。他下令"各省府厅州县现有之大小书院,一律改为兼习中西学之学堂",又谕令"八旗蒙古汉军各旗,均改练洋枪队"。最激进的是,他竟准备撤销总理衙门,改设"外务部",这直接触动了奕匡等亲王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