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时间便来到了2011年冬,汉东省的风带着东南沿海特有的凛冽,卷着尚未落定的细碎雪粒,刮在人脸上像小刀子似的疼!
此时距离新年只剩下不到一周,城市里已悄悄挂上红灯笼,连吕州市工业园区那片常年弥漫着机器轰鸣声的区域,也添了几分若有似无的年味儿——食堂门口贴了刚写好的春联,宿舍楼下堆着农民工们打包好的行李,空气里混着饭菜香与行李上帆布的味道。
就在这新年即将来临之前,省委书记沙瑞金站在工业园区的一处空地上,穿着一件深灰色长款羽绒服,领口立着挡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作为汉东省委书记,他这次来慰问外地务工的农民工,没搞太多排场,身后只跟着省纪委书记田国富、省宣传部长张现卫,以及几位吕州市委的陪同人员。
“老乡,今年收入怎么样?家里的孩子还好吗?”沙瑞金的手宽大而温暖,正紧紧握着一位农民工代表的手。这位代表叫王建军,来自中原周口,脸上刻着风霜的纹路,被沙瑞金握住手时,黝黑的脸颊涨得通红,有些局促地搓着手:“好,都好!沙书记您来看我们,我们心里暖和!”他身后的几十位“农民工”也跟着笑起来,脸上露出淳朴的笑容,有人手里还攥着刚领到的慰问品——一桶食用油和一袋大米。
摄像师正扛着机器,对准这温馨的画面拍摄了起来。新任吕州市委书记忙不迭地在一旁介绍:“沙书记,这些都是我们园区的骨干工人,今年为吕州的Gdp增长立下了汗马功劳……”周围几个被安排来的“群众”也适时地笑着点头,附和着领导的话。
突然,田国富原本放松的眼神在接通一则电话后猛地一紧,他不动声色地往沙瑞金身边靠了半步,右手极快地挥了一下。这是一个极其隐蔽的手势,却像是一道无声的指令——在场的吕州市委领导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立刻低着头往后退;扛着机器的摄像师手一顿,默默关掉摄像机,扛起设备就往远处的面包车走;那几个“群众”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事,匆匆朝着工厂大门的方向散去。
不过十几秒,原本围着沙瑞金的人就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他和田国富站在空旷的场地上,寒风卷着雪粒,在两人之间打着旋。
看田国富如此动作,沙瑞金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缓缓松开王建军的手,拍了拍对方的胳膊说:“你们先回去吧,天凉,别冻着。”王建军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点点头,跟着其他农民工一起走进了宿舍楼。
沙瑞金转过身,眉头紧紧皱起,眼神里的温和褪去,只剩下锐利与审视。他太了解田国富了,这位省纪委书记一向沉稳,若非天大的事,绝不会在这种场合做出如此反常的举动。他没说话,只是用目光询问着田国富。
田国富没让沙瑞金等太久,他先是抬头扫了一眼四周,确认没有任何人靠近,连远处的保安都被他刚才的眼神示意到了角落,才快步走到沙瑞金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沙书记,刚刚收到消息,钟阳已经对赵立春进行了双规,要求我们配合上级纪委下来的调查组,立即逮捕赵立春一系,涉及贪腐和职务犯罪的犯罪分子!”
“赵立春?”沙瑞金听后心中猛地一惊,就像被一块冰锥狠狠的扎了一下一般……
赵立春,前汉东省委书记,如今虽已被调离汉东,但在汉东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是多少人都不敢触碰的“大山”。
他下意识地往前迈了半步,然后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田国富的眼睛,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但没有,田国富的表情严肃得像块铁板,眼底的光证明这不是幻觉。
就在这时,沙瑞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张昆的脸。张昆,那个他从西江省带过来的组织部副部长,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跟着他鞍前马后十几年,熟悉得像自己的左膀右臂。可就在几个月前,张昆他因涉嫌受贿、买官卖官被举报,证据确凿!是他亲手代上级在移交司法机关立案调查的文件上签了字,将自己曾经的得力干将被戴上手铐,送进了审判席。
那一刻,沙瑞金心里就像是压了块石头一样。刚来汉东,便损失了一员大将!然而更让他对此感到不安的是,自己亲手处理了亲信,这在上级眼里,究竟是“大义灭亲”,还是“急于切割”?
而也就在田国富开口,向自己汇报工作的这一刻起,沙瑞金明白,自己或许已经不被上级完全信任了!——否则,如此重要的一件事情,他事先为何没有收到任何风声?
想到这里,汉东的风刮的更烈了,吹得沙瑞金的羽绒服衣角都开始猎猎作响。他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感觉整个汉东的空气都变得凝重了起来!一场大雪,似乎正蓄势待发,要将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彻底覆盖。
“调查组的人什么时候到?”沙瑞金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明早八点的飞机,直接降落在汉东国际机场。”田国富看了一眼腕表,“现在是下午三点,我们还有十七个小时的准备时间。”
沙瑞金没说话,转身朝着不远处的轿车走去。园区里的农民工们还站在原地,刚才田国富让他们“原地休息”,他们就真的规规矩矩地站着,手里还攥着刚才领到的慰问品。有个年轻的农民工大概是觉得冷,缩着脖子跺了跺脚,却不小心把一旁的苹果箱碰倒了,红通通的苹果滚了一地,他慌忙蹲下去捡,手忙脚乱的样子让沙瑞金心里忽然泛起一阵酸涩。
这些背井离乡的农民工,他们关心的是这个月的工资能不能按时发,过年能不能买到回家的火车票,可他们不知道,就在这片他们用汗水浇灌的土地上,正酝酿着一场足以震动整个汉东的风暴。
“让吕州市委的同志把慰问品直接发下去吧,”沙瑞金对跟上来的田国富说,“不用搞形式了,实实在在把东西送到他们手上就行。”
田国富应了一声,转身去安排。沙瑞金拉开车门坐进去,司机小王识趣地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发动了汽车。车子缓缓驶出工业园区,窗外的景象一点点向后退去——新建的厂房、堆积如山的集装箱、还有路边挂着的“安全生产,预防为主”的红色横幅,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可沙瑞金知道,从这一刻起,汉东的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