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念,念故友。雅芳去哪儿了?
——题记
七月初七的夜风裹着桂花香漫进阳台时,我正蹲在藤椅旁整理旧物。纸箱里翻出个褪色的帆布包,边角磨出了毛边,拉链头还挂着颗小小的木质星星——那是雅芳用美工刀一点点刻出来的,大学时我总背着它去图书馆,帆布上还留着当年不小心泼上的咖啡渍,浅褐色的印记像朵干枯的花,一触就勾起满眶的回忆。
指尖摩挲着木星星的纹路,耳边忽然响起银铃的轻响。不是真的铃响,是记忆里的声音——雅芳手腕上总系着根红绳,绳尾坠着颗小银铃,走路时会随着脚步轻轻晃,叮叮当,叮叮当,像春日里檐下的风铃。有次我们在教学楼走廊赶论文,她走得急,银铃声撞在楼梯扶手上,清脆得让路过的教授都回头笑:“你们俩,倒像揣着个小铃铛在走。”那时雅芳会不好意思地把手腕往袖子里缩,红绳的线头从衬衫袖口露出来,像抹藏不住的小欢喜。
我把帆布包抱在怀里,坐回藤椅上,顺手从茶几上拿起那杯桂花酒。酒是前几天酿的,玻璃瓶里泡着整朵的桂花,金黄的花瓣在酒里舒展着,像极了大学宿舍窗台上那盆雅芳养的太阳花。那时我们的宿舍在三楼,朝南的窗户正对着操场,雅芳总把那盆太阳花摆在窗沿,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给花浇水。有次我熬夜写稿,清晨迷迷糊糊醒来,看见她蹲在窗边,阳光落在她蓝布衬衫的肩头,她正用指尖轻轻碰花瓣,嘴里还小声念叨:“快开呀,今天要晒足太阳呢。”后来毕业收拾东西,她把那盆花送给了我,说:“你总忘了晒太阳,让它替我提醒你。”可我搬去出租屋的第一个夏天,那盆花还是枯了,我把花土倒进楼下的花坛时,蹲在路边哭了很久——那是我第一次真切地觉得,有些东西,真的随着毕业弄丢了。
窗外的牵牛星已经亮了,细细的光丝在墨色天幕上织着,让人想起雅芳织的围巾。大三那年冬天特别冷,雅芳从家里带来了毛线,每天晚上坐在书桌前织围巾。她的手指很巧,绕线、起针、收针,动作一气呵成,台灯的暖光落在她的发顶,我趴在对面的桌子上写稿,听着毛线针碰撞的哒哒声,总觉得那声音比暖气还暖。平安夜那天,她把一条灰色的围巾递给我,围巾的边角绣着朵小小的白梅:“我看你总穿深色的衣服,这个颜色衬你。”那条围巾我戴了很多年,后来毛线起了球,我还是舍不得扔,现在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柜最上层,每次看到,都能想起那个冬天,她指尖的温度。
那年的七夕,我们是在宿舍过的。学校不让用大功率电器,雅芳偷偷从家里带了个小煮锅,藏在行李箱最底下。那天晚上,我们拉上窗帘,在书桌前煮汤圆,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白胖的汤圆在水里翻滚着,像一颗颗小月亮。没有红糖,我们就撒了点白糖,雅芳舀了一碗递给我,眼睛弯成了月牙:“你看,我们的汤圆比天上的月亮还圆。”我咬了一口汤圆,甜汁在嘴里化开,暖得从舌尖一直暖到心里。她突然放下碗,从抽屉里拿出本席慕蓉的诗集,翻到《渡口》那一页,轻声念:“让我与你握别,再轻轻抽出我的手,知道思念从此生根……”念到最后,她的声音有点哑,我知道她是想起了以后,想起我们迟早要分开。可那时的我,总觉得毕业还远,总觉得我们还能一起煮很多次汤圆,一起念很多首诗,所以只是拍了拍她的手:“别想那么多,以后我们还能一起过七夕。”她抬头看我,眼里亮闪闪的,点了点头,却没再说什么。现在想来,或许那时的她,早就预感到了分别的仓促。
毕业季来得像场措手不及的雨。答辩结束那天,我们抱着厚厚的论文集从教学楼走出来,香樟树的影子落在地上,斑驳得晃眼。雅芳突然停下来,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递给我,封面是她画的两朵雏菊,一朵浅黄,一朵纯白,旁边写着“阿冰&雅芳”。“这是我抄的诗,还有我们这几年的事儿,你要是想我了,就看看。”她的手指捏着笔记本的边角,指节有点发白,我接过笔记本,指尖触到封面的油墨,突然鼻子一酸。我们约定好,毕业典礼后一起去吃学校门口那家糖醋排骨,她要给我带家乡的碧螺春,我要给她送我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钢笔——那支钢笔是她之前在文具店看中的,银灰色的笔身,笔尖很细,她说写起诗来肯定好看。
可我没等到那顿糖醋排骨。毕业典礼前一天,我抱着包装好的钢笔去她宿舍,推开门,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床铺。她的白梅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书桌上的书都收走了,只剩下一个空的笔筒,里面还插着几根她常用的铅笔。同宿舍的同学说,雅芳早上接了个电话,哭得很伤心,然后就开始收拾东西,走的时候只留下一句话,让我好好照顾自己。我拿着钢笔,站在她的书桌前,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像被扔进了冰窖。我疯了似的跑遍了整个校园,图书馆三楼靠窗的座位,食堂二楼最里面的桌子,操场边那棵我们常坐的香樟树,甚至是校门口那家文具店——可哪里都没有她的影子。我打电话给她,听筒里只有冰冷的“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机”;我给她发消息,对话框永远显示“未读”;我去她家乡的地址找她,却发现那栋老房子早就拆了,只剩下一片正在施工的工地。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留下任何痕迹,连一句告别都没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