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飘在脸上,是凉的。
屋内炉子烧着,是暖和的。
一个时辰前,他们的身子还是暖和的。
只是在雪地里站久了,便也凉了。
这一次他们没有逃走。
穆衿和皎然长久地对望了一眼,然后给彼此一个笑,无论今日结果如何,他们都不会怨天尤人。
穆衿想要陪她一起战,可皎然只是摇了头,她知道凤凰雏是半神之躯,若是她也不能打败他,那穆衿上去,也不过是死得更快。
皎然将柔软的披风解下了,交给了他,“不要染风雪。”
不知是让他不要染风雪,还是让他拿好披风不要沾染风雪。
他却会心一笑,“嗯,我就在这树下等你。”
“等我打完了,帮人间除了这个祸患,我们就再回江南去吧,这里太冷,我不喜欢。”
他说好,“我等你。”
皎然转身便走了,走向另一个人。
他似乎也等着她很久很久,等着这一天。
皎然召出了瘦蛟,他手上的那把漆黑的剑,就是都督府底下的那条黑龙。
他静静地看着皎然走向他,这一刻,千万年的风雪似乎都朝他压来,将他压得无法喘息。
可是他却笑了。
在妙境,在人间,都是一样的,妙境的仁慈大于人间,人间的残忍多余妙境。
可于他来说,仁慈和残忍都是本来就存在的,过了千年之久,他甚至忘记了他们杀了母亲时他的恨意,只记得那是一种名为恨的情感,那是他唯一拥有的,像人,如神,能拥有的一种的难得的情感。
他们都等了太久。
她想要杀他。
而他却想要她。
他们都已等得不耐烦了。
皎然会是他的对手吗?他当然觉得不可能。
一个只有数年修行的凡人,与他修炼上千年的神躯相比,简直太过渺小。
《高山寿》和《长生诀》他都已修炼成了,因天劫损耗的道行也因修炼这两本秘籍而得以恢复。
所以她就更没胜算了。
他们是送她来找死的,他心道。
凡人之地,可以弑神吗?
他很好奇。
或许只有皎然才能给他答案。
“你好吗?”他问她。
皎然道,“不劳牵挂。你能找到这个地方来,还真不容易。”
凤凰雏挑了挑眉,“五年,我找了你五年,无暇。”
皎然冷冷道,“为什么你就是执迷不悟,我不是无暇。”
她眼里流露出一丝厌恶。
凤凰雏看了一眼穆衿,她也会用这样的目光看向他么?
皎然走了几步挡住了他的视线,“今日你不是为了杀我而来?”
“从来都是你想杀我,也许也不是你想杀我,是他们。”
皎然的脸色一变,“你逼我杀了我阿娘,又害死我生母,就算你不找来,我也要去找你。”
凤凰雏沉思片刻后道,“你有没有想过她只是你来到这世间的一个器皿?”
皎然惊讶于他的冷血。
“别用那样畏惧的目光看我。”
“难道你也这样认为你母亲是一个器皿?”
“在我只有几百岁,还是个孩童之时,我像你一样,可过去了千年,我失去了她千年后,才明白这个道理。”
皎然对他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如果你真的像你说的一样,就不会杀尽妙境族人了,也不会逃离人间后,还想要杀回妙境,继续为你母亲报仇。”
他道,“是啊,所以我错了,我应该在人间蜷缩着活着,如果她还在,一定也想让我好好活着,而不是变成今日的模样。”
皎然已举起了瘦蛟,“速战速决吧。”
“你已有十成能杀死我的力量?”
皎然道,“我不知道,但总要试一试。”
“你知道的,你杀不了我,我就会杀了你。”
皎然道,“我希望你信守承诺,解开了你和穆衿的金崇。”
他笑了,“当然。”
她杀了周芝,才换来穆衿的自由,与他拼死一搏也没了后顾之忧。
“如果你死了,他应该会很难过。”
皎然道,“那也是我们各自的宿命。”
凤凰雏道,“宿命?你当真相信他们给凡人编造的谎言?”
皎然道,“你不信吗?”
“我信的话,早就死了几百次。”
“跟我走吧,我们到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我会清洗你的记忆,让你变得和原先一样。”
皎然还是一如既往拒绝了。
口口声声说她不是无暇。
他无法忍受,他们戏弄他,将他变成了傻子,她站在他的对立面,还洋洋得意觉得是自己在行自己的道,可笑。
比他更残忍的是高高在上的他们,凡人只能忍受,忍耐,然后死去,或是奋力一击,苟延残喘,可他不一样,他从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既然那双手伸到了人间来,那他就跟过去一样斩断。
可是她是他最美好的尾巴,是他身躯的一部分,她从空变为有,让他变得完整。
她是他对抗那可笑的游戏——宿命,唯一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