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失而复得的眼睛重新熠熠发光,看上去比之过去还要好百倍。
其余的并没有什么改变。
她过去失去了一只眼睛,其他人的日子还是照常过,只有穆衿为她在深夜时流过泪。
她重新得到了一只眼睛,这世间还是好好的,所有人都在过自己的日子。
一失一得,看似什么也没变。
可是当皎然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落在那颗黑色糖块上,她明白了很多事。
阴阳圆缺,分离聚首,皆是人力不可抗衡之事,短短一瞬得到过已是万幸。
本想紧握着手掌握紧那颗糖,岂料力气太大,那颗糖竟化为粉末,又不知道为何,一阵风吹过,粉末从她指缝中洒出,化为萤绿色的碎光。
谁又能握住光呢?
无论是明月星辉还是微微萤火。
穆衿安慰着她,让她松开手吧。
看着萤光在太阳出来的时候慢慢消散,她已不再想要流泪。
空桑之树依旧在长大。
皎然没有问他为什么挖出了那些人的心,穆衿见她不问,自然也没提起过。
她只是时常看着这棵树,似乎在想什么,然后又叹息一声进了木屋。
屋中蹲着鹿骨清汤,是她练习法术时捕猎来的,穆衿便收拾干净了,剔骨割肉。
骨汤在小屋中清香扑鼻。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事,急忙站起来抱住了他。
穆衿放下汤匙,险些多倒了盐粒,“怎么了?”
她道,“害怕。”
“凤凰雏没那么容易找到我们。”
皎然道,“不是这个。”
“那你害怕什么?”
“害怕失去你,害怕眼前的一切都是梦,你也会跟他们一样消失,然后离开我。”
他无奈笑了笑,拇指抚上她耳垂,“那你就对我好一点,明早起来给我炖粥。”
皎然道,“那不行。”
那日与师姐他们分开后,便再也没与他们通信往来,山中不知年月,一晃,这颗参天大树已经落了三次叶,可却没再长高。
都督府。
几乎是悄无声息,偌大一个都督府,一夕之间,竟成了地狱。
休屠的百姓议论了几日便不再提了,因为谁都知道关外那些野人正想占据休屠,而朝廷的兵马迟迟不到,说明这座城,已被中原放弃。
都督府被屠,百姓看来的确是惨烈悲壮,柴家以武安定天下,可在如此神秘的敌人面前,竟也不堪一击。
覆灭都督府的凶手,震撼了休屠,也震惊了中原武林,柴彻在与江湖之人的切磋中几乎是从无败绩,可他竟也挡不住灭门之祸。
都督府的血已干了,府中男女老少的骸骨,留在亭台楼阁,山野衰草中。
草木间血迹泠泠,为了让这些看上去不那么可怕,他特意好心下令焚烧整座都督府,不许放走一只苍蝇。
所以连绵的山上,燃起熊熊大火,几座山都变成了光秃秃的山,精美的亭台楼阁变成了废墟。
草木都看不见了。
偏偏他们是在这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后才回来,柴彻已得知手足兄弟的死讯,当他回到休屠,若不是身旁还有妻子,他已觉人间无可留恋。
连他自己,也情愿在火焰中化为灰烬,与他们一同丧命。
休屠又下起了雪。
可是都督府里的茶花已经没有了,梅也成了枯枝。
他长久地仁立在凄凉的夕阳下,满眼荒凉,回想过去,再看如今,原来得到后再失去是这般痛。
自此后他再无阿爹阿娘了,他的兄弟死在异乡,他的姐妹死在火中,他的阿娘也成了一具尸体。
他很想问一问凶手为什么偏偏放过了他们。
逐星心中已有答案,她想除了那个人,不会再有人下这样的狠手了。
无论如何,她还在他身边,即便日后他们也有化作尘土的一日,她也断然不会离开他。
柴彻手中的剑还是柴瑜给的,大哥当时很眼红,他心中有些小得意却也担心大哥发怒。
这把剑,是他能从柴家带走的仅剩的回忆了。
他手里紧紧握着这把剑,一年后,重新回到了休屠府,此时大火已是一年之前发生的事了。
夫妻两个慢慢地走上破败残缺的石阶。
被烈火灼烧过的大门如同纸一般脆弱。
轻轻一推,大门便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叹息。
逐星怕夫君难过,握住了他的手。
现在他们彼此只剩下了对方。
皎然的血并没能救得了毕罗,他们最终还是失去了那个孩子,逐星几百个日日夜夜都在哭泣,为孩子,也为失去了许多亲人的柴彻。
他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也曾落泪过,可是更多的是松了口气,那孩子活到现在已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他那么小,就觉得病痛是一种罪,好像他的病弱是他做错了事,所以小心翼翼伏在阿娘怀疑,疼的时候也尽力忍住。
柴彻多想再留那孩子几年,可是谁也留不住他。
他就好像天边的一颗流星从他和逐星身旁划过,匆匆出现又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