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的河水泛着幽蓝的光,塞拉菲娜站在奈何桥头,看着那个朝她走来的身影时,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林雾的脚步很轻,像还在飞船上怕惊扰了她。他颈间的旧伤在冥界的光线下泛着浅白,那是她无数次留下的印记。
“你来了。”塞拉菲娜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就这么急着送死?我教你的生存本能,都喂了星际尘埃?”
林雾停下脚步,耳朵轻轻抖了抖。他看着她,眼底没有恨,也没有怕,只有一片安静的澄澈,像他们初遇时,冷藏舱里透过舷窗洒进来的星光。
“你不在了。”他轻声说,“活着,没什么意思。”
“荒唐!”塞拉菲娜猛地提高声音,指尖因为愤怒而颤抖,“我护着你,不是让你学不会独活!你这只蠢兔子,到了冥界都改不了……”
话没说完,就被一个轻轻的拥抱打断了。
林雾的手臂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圈在怀里。他的脸颊贴着她的斗篷,那里还残留着她独有的、冷冽的香气。
“我不蠢。”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我只是……不想再跟你分开了。”
塞拉菲娜的所有指责,在这一刻突然卡了壳。她能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不是因为恐惧,是失而复得的战栗。那些在人间未能说出口的话,那些被仇恨和身份裹挟的爱意,此刻在忘川的流水声里,突然变得清晰无比。
她曾是高高在上的吸血鬼猎人,他曾是任人摆布的兔族血仆。她鄙视过自己的动心,他挣扎过身体的诚实。血族的压迫,种族的仇恨,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们困在其中。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家族的冷眼,没有生死的狩猎,没有灵魂与身体的撕扯。这里只有他和她,两个跨过生死界限,也要找到彼此的灵魂。
塞拉菲娜的手悬在半空,许久,终于轻轻落下,回抱住他。她的指尖划过他颈间的旧伤,动作温柔得不像她。
“下次再敢自作主张……”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哽咽,“就算到了冥界,我也照样罚你。”
林雾在她怀里笑了,闷闷的笑声震得她胸口发颤。“好啊。”他说,“罚多久都好。”
忘川的河水静静流淌,洗去了所有尘世的痕迹。奈何桥头的风带着淡淡的花香,像林雾身上独有的苜蓿味,也像塞拉菲娜獠牙上曾沾染过的、甜美的血香。
他们就这么抱着,任由那些过往的仇恨、恐惧、挣扎,都随着冥界的风,慢慢散了。
原来从始至终,那些复杂的纠葛之下,藏着的不过是最简单的三个字——
我爱你。
无关种族,无关身份,无关生死。
只是我爱你。
忘川尽头的彼岸花正开得热烈,塞拉菲娜看着奈何桥上那碗泛着微光的汤,突然偏过头,指尖勾了勾林雾的衣领。
“听着,小兔子。”她的声音带着惯有的霸道,却藏了丝不易察觉的软,“喝了汤,过了桥,就忘了这一世的事。”
林雾乖乖点头,耳尖却微微泛红。他看着她猩红的瞳孔,在冥界的光线下柔和了许多,像盛着一汪融化的星辰。
“那……”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问,“下辈子,还能找到你吗?”
塞拉菲娜挑眉,指尖轻轻弹了弹他的兔耳,力道却轻得像羽毛。“找不到也得找。”她哼了一声,语气却软得一塌糊涂,“下辈子,还得当我的血仆。”
林雾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星火。他用力点头,声音清脆得像风铃:“好。”
顿了顿,他又往前凑了凑,仰着脸看她,眼里满是认真:“我的主人。”
孟婆在桥头轻轻叹了口气,将两碗汤递过来。塞拉菲娜接过,却没立刻喝,只是看着林雾捧着汤碗的手——那双手曾为她整理过斗篷,曾在她受伤时笨拙地包扎,也曾在最后一刻,毫不犹豫地跟着她奔赴死亡。
“喝吧。”她推了推他的碗,“别迟到了。”
林雾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他没皱眉,只是喝完后,依旧望着她,眼神里没有丝毫迷茫。
“我会找到你的。”他说,像在许下一个永不更改的誓言。
塞拉菲娜看着他转身走向轮回门的背影,看着他的兔耳在风中轻轻晃动,突然笑了。她仰头饮尽自己那碗汤,舌尖还残留着淡淡的苦涩,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融融的。
轮回门缓缓打开,林雾的身影消失在光里的前一秒,他回过头,对着她的方向,轻轻说了句:“等我,主人。”
塞拉菲娜站在原地,直到那道光彻底熄灭,才转身走向自己的那扇门。她的嘴角还扬着,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下辈子啊。
她想。
还要把他锁在身边,看他脸红,听他说“是,主人”,还要在每个夜里,咬着他的颈侧,听他压抑的呼吸声。
这一次,没有仇恨,没有阻碍,只有他们。
她的血仆,她的小兔子,她的……永远。
星轨流转,三百年倏忽而过。
塞拉菲娜坐在老槐树的枝桠上,看着院坝里那个抱着孩童奔跑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早已褪色的银链——那是当年林雾偷偷给她编的,用飞船上废弃的导线。
人间的林雾,早已没了兔族的尖耳和绒毛,成了个眉眼温和的木匠。他此刻正被妻子笑着嗔怪,怀里的小女儿揪着他的衣角,咯咯地笑,眉眼间有他的影子,也有属于人间的、鲜活的暖。
塞拉菲娜的呼吸很轻,像怕惊扰了这片安宁。她知道自己不该来。冥界的判官说过,血族魂魄特殊,入不了轮回,只能做个游离的看客,看他一世世新生,一世世……与别人圆满。
“爹爹,树上有星星!”小女孩突然指着她的方向,好奇地睁大眼睛。
林雾抬头望过来,阳光穿过叶隙落在他脸上,他微微眯起眼,像是觉得眼熟,却又很快笑着揉揉女儿的头发:“傻丫头,白日里哪来的星星。”
塞拉菲娜往后缩了缩,隐进浓密的枝叶里。她看见他眼里的疑惑转瞬即逝,像石子投进春湖,只漾开一圈浅纹,便再无痕迹。
也是,他早已忘了。忘了冷藏舱的冰,忘了项圈的冷,忘了她獠牙下的战栗,也忘了奈何桥头那句“等我”。
他的记忆里,只有人间的烟火,有温柔的妻,有绕膝的儿女,有刨花飞溅的木工台,有每个清晨醒来时,枕边人的温度。
这些,都是她当年最想给,却给不了的。
晚饭时,院坝里摆了张小桌,林雾给妻子夹菜,给女儿擦嘴角的油渍,动作自然又亲昵。塞拉菲娜坐在墙头,看着那盏昏黄的灯笼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不疼,却有点涩。
她曾以为,看着他属于别人,会让她疯掉。可真到了这一天,看着他眼角的笑纹,看着他被幸福浸润得温润的眉眼,她却突然觉得,这样也很好。
至少,他不再是那个笼中发抖的小兔子,不再需要仰仗她的獠牙才能活下去。他有了自己的阳光,自己的归宿。
夜深时,她绕到他的窗下。月光里,他睡得很沉,眉头舒展,唇边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塞拉菲娜伸出手,指尖在离他脸颊寸许的地方停住,冰凉的气息拂过他的鬓角,像一个无声的吻。
“林雾。”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样……就很好。”
风吹过槐树,落下几片叶子。她转身,身影渐渐融入夜色,只留下一缕极淡的、像苜蓿香又像血腥味的气息,很快被人间的烟火气冲淡。
此后许多年,她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看他送走老去的妻,看他将女儿嫁作他人妇,看他在某个午后坐在木工台前,对着一块木料出神,像是想起了什么,却又终究想不起。
他的幸福很圆满,圆满到不需要任何关于她的记忆。
而她的守护,也很安静。安静到像从未存在过,却又在每一个他安稳入梦的夜里,悄悄在他窗外,立成一道无人知晓的影子。
或许命运从不是捉弄。
它让她失去轮回的资格,却给了她漫长的岁月,去看他从尘埃里长出花来。
这就够了。
她想。
只要他幸福,哪怕这份幸福里,从来没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