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息,被人欺负了,只会在这里哭。”
寺庙里梵音袅袅,偶尔几声鸟鸣猫叫,听不见什么声音。
忽然有人说话,吓得跪在佛前的人一激灵。
“你干什么?吓死人了。阿弥陀佛。”
薛甄珠惊魂未定,跌在蒲团上,仰面看着那个对自己颇为嫌弃的女子。
她一袭红裙,眼神比往日更犀利坚毅。
“看不得你这个窝囊的样子。怎么表哥不在,你就被人欺负了也不敢还嘴呢?”
“连个灯笼都保不住,真没用。”
林秀玉一点不顾及她涨红的脸,委屈抿着的嘴唇。
“别这么看着我。我可不是那个怜香惜玉的人。”
一提到那个人,薛甄珠的眼泪不争气地飞快越过崎岖的心情,挂在脸颊边。
“你还哭。你还有脸哭。你怎么不揪薛宝珠的头发?摁着她的头不让她走啊!扯她的头花啊。”
林秀玉越说越激动,薛甄珠越哭越大声。
“你松手!你抱着我干什么?”
“咦惹,你的鼻涕,是不是擦我衣服上了!”
林秀玉低头看着抱着自己毫无形象的粉团子,心里偷偷叹气。
就会哭,果然不顶什么事,还好来了。
林秀玉来了,虽然怒气冲冲的,没有给自己好脸色。但薛甄珠清楚,她这个时候还和当初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含金量。
不需要什么雪中送炭,在薛家目前的状况之下。在将佩索被薛家的事情被“发配”边疆,没有迁怒于她,还来看她。
她这份睿智豁达仁慈就让薛甄珠感动。
下次要是揪头花,薛甄珠愿意让林秀玉赢。
晚风从山上往谷底滑去,裙摆被拉扯着,让人身心都凉爽起来。
薛甄珠和林秀玉一起看着月亮。
圆圆的有些暖黄,那么近那么大。
“你说月亮在千里之外还是这个样子吗?”林秀玉问。
千里之外,薛甄珠知道她牵挂着谁。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只是看的人不同看的心情不同就觉得不一样了。”
“没看出来,你还挺适合和和尚辩机的。”林秀玉不知道她说的对不对,总觉得表哥应该看不到她们眼中的这个月亮。
薛甄珠已经不哭了,眼睛还有些肿。
大姐姐和她们一起留在这里。只是她染了风寒,早早睡下了。
“我大姐姐有时候也这么说。”
林秀玉一笑:“你三句话两句话不离你大姐姐。那你白天那股委屈,你的大鼻涕怎么不抹在你大姐姐身上?”
她抱着自己哭得稀里哗啦的,薛明玉一来她就说没事。
换了衣裳出来,薛甄珠又变成那副天真浪漫的样子。
终于等到夜幕落下,两人在小院中肩并肩坐在一起,黑暗之中话才说得敞亮些。
“那个灯笼你不打算拿回来了?”
薛甄珠点点头,又迟疑着摇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没出息。”林秀玉又骂,恨不成器的表情。
昏黄的灯光远远的,月亮也照不亮薛甄珠的脸。
可林秀玉能感受到她的低迷,又说:“算了。我先收到我府上吧。”
“你怎么拿到的?薛宝珠把它卖了?”薛甄珠震惊气愤,站起身来。
林秀玉很满意她还会冲动:“她怎么敢。再说也舍不得。”
“那怎么?”薛甄珠疑惑。
“表哥的东西,能在你手里,不能在那个薛宝珠手里。”林秀玉找人偷回来的。
“偷?”薛甄珠不敢相信她一个大家小姐,说起这个词来脸不红心不跳这么坦然。
“她能明抢,我为什么不能暗偷?”林秀玉斜睨了薛甄珠一眼,“再说了,又不是我出面,没人知道的。到时候她没东西还你,记得闹。”
薛甄珠迟疑了一下,大姐姐和母亲最近叫她不要和薛宝珠计较。
于内心而言,是看不惯薛宝珠的。
但形势逼人,看着日渐憔悴的母亲和逐渐沉默的薛明玉,薛宝珠觉得自己还是乖顺一点好。
见她沉默,林秀玉又叹了一口气。
她今天见到薛甄珠叹气的次数比过去所有的总和还多。
“你呀,一点锐气好像都跟着去了边疆。他说得没错,你看上去张扬些任性坚强,就是个糖球,脆得很。”
薛甄珠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家里……”
“算了,你别说了。我知道。”林秀玉说完挠挠头。
“这样,你有什么实在忍不了的事了,你来找我。我虽然不保证能帮你出气,但是可以帮你出主意。”
“你能有什么主意?”
“馊主意。让人不上不下的那种。”
“……”
“你看看你,那是什么表情?瞪那么大眼睛干什么?”
“……”
林秀玉换了一种语气,恳切非常:“你就像那小道士,山上修行,下凡的日子少。哪里知道人要狡猾过豺狼。”
“有的时候打蛇七寸,不是要打那些看上去最能伤人的地方。什么家族啊财富啊名誉啊什么的……”
薛甄珠呆了一下,不在乎这些在乎什么?那么多小说里,在乎的不都是这些东西吗?
她和林秀玉对视了一眼,那家伙的眼神像在说,你果然是这么想的,幼稚了吧。
“我没有。”
薛甄珠说的林秀玉都不信。
“算了,不说这个了。算算日子,他应该到了黄河边了吧。”
月亮没有声音,而思念振聋发聩。
一说到这个,薛甄珠和林秀玉都沉默了。
好久之后,竹林的风都凉得冻人了,两人才各自睡去。
山间明月能照着京城,也能照着塞外吧。
薛甄珠的梦里京城的浮华若梦,遥遥的更多了一个千里之外关山千重的牵挂。
那个捡珍珠的梦又来了,薛甄珠的指尖触着珍珠的冰凉。
“我来。”
那声音过于熟悉,让薛甄珠不忍抬头。
她不说话,那脚步更近了。
绣着如意的衣角过于精致,绝不是薛家的人。
是他吗?
他来了这个梦里?
那人蹲下身来,手指细长干净,右手第三个手指的指腹有薄薄的茧。
真的是他?
薛甄珠心中欢喜,一抬头只看见一道白光,坠入虚无。
醒来的时候仍旧是寺里客房高高的房梁,薛甄珠听到连翘低声唤她。
他怎么样了?
母亲吩咐大姐姐出来给祖母祈福,要磕很多头,便吩咐薛甄珠到附近转转散散心。
薛甄珠和林秀玉带着丫鬟徒步上了后山。
小山不高,山腰有一小片观景平台。
望出去,能看到河谷出口向外一片逐渐开阔的平原。
作物熟了,风带着灼热拂过,它沉重地低下了头。
田埂上有许多人,一看就不是农夫。
他们的身姿过于挺拔,视线都不落在饱满的穗上,越过层层起伏的金黄的波浪,巡视着不属于他们的疆土。
他们探究他们交谈,他们驻足的地方有官员陪同。
“你看那些人,朝廷简直把他们惯得不像样子。”林秀玉,“他们说看哪里就让看哪里。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简直放肆!”
薛甄珠没有作声附和。
林铣在朝堂上为此事据理力争,背负骂名,就是为了保障一个安全的国际环境,韬光养晦争取发展的时间和空间。
可是又谁会理解呢?
林铣做一个孤臣,没有援助,和江佩索相比,哪个更难恐怕还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