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宇文导苍白而平静的脸,以及蔡坤那深不见底的眼眸。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一丝血腥气,方才的喧嚣与杀戮已然落幕,只剩下死寂般的沉重。
蔡坤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却又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恭喜大王得偿所愿,诛杀国贼,肃清宫闱。接下来,是否就该顺应众意,继位称帝,延续大周国祚了?”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宇文导无法动弹的双腿,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宇文导闻言,嘴角扯出一抹苦涩而通透的弧度,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萎缩的双腿,声音低沉而沙哑:“蔡先生说笑了。我一个不良于行的瘫子,如何能驾驭这风雨飘摇的破船?更何况,我大周的国运……先生您不是早已看得分明,也早有‘批示’了吗?” 他特意加重了“批示”二字,目光如炬,直视蔡坤,仿佛要看穿他内心深处对北周命运的最终判定。
蔡坤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古井无波,他微微颔首:“既然大王心中已然了然如镜,那再留蔡某在此,可是还有未了的心愿,需要我去办?”
宇文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敢问先生,依你判断,汉军铁骑,此刻到了何处?留给我们的时间,还有多少?”
蔡坤略一沉吟,计算着行程,给出了一个精确的答案:“慕容将军用兵素来迅疾,最迟明日辰时,先锋必抵彭城之下。”
“明日辰时……”宇文导喃喃重复了一遍,脸上并无意外,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看来,上天连三日光景都不愿给我大周了。不过,有这一夜,也足够了。” 他抬起眼,目光恳切地看向蔡坤,从怀中缓缓掏出两封早已准备好的、火漆封缄的信函,郑重地递了过去,“等我处理完最后一件事,还请先生,将这两封信,一封转交汉王刘璟,另一封……交给贺兰祥和尉迟炯。拜托了。”
蔡坤接过那尚带着宇文导体温的信封,指尖能感受到其沉重的分量。他明白,这不仅是两封信,更是眼前这位残疾大王最后的嘱托和身后安排,他已存死志。
蔡坤收敛了平日那副谋士的圆滑,肃然点头,承诺道:“大王放心,蔡某必不辱命,如大王所愿!”
宇文导见他应下,脸上露出一丝真正放松的、近乎解脱的微笑,轻声道:“最后,有劳先生,把贺兰祥和尉迟炯叫进来吧。”
蔡坤拱了拱手,深深看了宇文导一眼,转身退出了大厅。
不一会儿,贺兰祥和尉迟炯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贺兰祥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诛杀宇文护后的激奋,他急切地问道:“表兄,您单独留下那蔡坤说了什么?此人心术不正,不可轻信!”
宇文导摆了摆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话题引向当前最紧要的事务:“那些都不重要。当务之急,是立刻控制住城内外所有军队,尤其是宇文护带来的许昌兵马,严禁任何人私自出营,稳定军心,防止骚乱!”
尉迟炯立刻抱拳,沉稳应道:“大王放心,末将已派可靠人手前去接管各营,许昌来的将士皆已被看管起来,彭城四门也已换回了我们的人,绝不会出乱子。”
贺兰祥又想到一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做了个劈砍的手势:“表兄,蔡坤那厮,是宇文护的头号狗腿子,诡计多端,留着他终是祸患,要不要……”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不可。”宇文导断然拒绝,语气带着一种悲悯,“我大周……已有负中原百姓良多,不可再多造无谓杀戮。况且,此人……我另有用处。”他阻止了贺兰祥的杀心,随即脸上露出极度疲惫的神色,揉了揉额角,“令则,薄居罗(尉迟炯字),关于……登基之事,我心力交瘁,需要独自静一静,等我醒了之后再议吧。你们先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
贺兰祥和尉迟炯见宇文导神色萎顿,不疑有他,虽然心中焦急,但还是恭敬地行了一礼,退出了大厅,并细心地为他掩上了门。
当沉重的门扉彻底隔绝了外界,宇文导脸上那刻意营造的疲惫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平静。他对着空荡而寂静、唯有烛火噼啪作响的大厅,用一种特殊的、带着些许回音的语调轻声唤道:“玉娘,出来吧。”
话音未落,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如同暗夜中绽放的幽兰,无声无息地从一根巨大的廊柱阴影后闪身而出。她步履轻盈,来到宇文导的轮椅前,缓缓蹲下身子,仰起那张妖娆妩媚、此刻却写满恭敬的脸庞,柔声道:“会主,玉娘在此。有何吩咐?” 此人正是武川会中最为神秘、也最为致命的杀手——玉娘。
宇文导凝视着她,目光复杂,有欣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托付重任的郑重。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玉娘,现在,我要给你下达武川会最后一个命令。做完这件事之后……你就自由了。天下之大,任你来去,再不必受任何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