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把目光转向南徐州————
朱小七伏在马背上,那匹瘦马已是口吐白沫,但他不敢有片刻停歇。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一股为弟复仇的狠劲,他终于抢在宇文护的大队人马之前,赶到了南徐州治所——彭城。
城门口的盘查并不严密,毕竟谁也不会想到会有人从陷落的许昌孤身赶来。朱小七混在入城的百姓中,轻易便进了城。他不敢耽搁,趁着夜色如同狸猫般在街巷阴影中穿行,目标直指城中心的刺史府。
刺史府邸守卫比城门森严不少,但朱小七毕竟是武川会精心训练的密探,身手矫健,经验丰富。他利用墙角、树木的掩护,避开巡逻的卫队,一个轻盈的腾跃,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院墙,伏在屋檐的阴影里,屏息凝神。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庭院内传来的对话声。只见刺史贺兰祥正推着一辆木质轮椅,轮椅上坐着的,正是双腿残疾的原武川会会主——宇文导。月光洒在宇文导清癯而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沉静,却也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
“表兄,”贺兰祥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带着明显的困惑与不安,“萨保兄长(宇文护字)突然在许昌继位称帝,虽说有先帝遗诏,两位皇子又……又相继殉葬,可我这心里,总感觉七上八下,有哪里不对劲?”
轮椅上的宇文导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沙哑:“不止是你,我也觉得此事蹊跷丛生。阿觉(宇文觉)性子刚烈,阿毓(宇文毓)素来沉稳,以我对他们的了解,双双选择殉葬先帝……这,似乎不太合乎常理。”他顿了顿,眉头紧锁,“更让我担心的是,许昌城内的武川会弟兄,已经与我断了联系多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如今我们一无所知。”
贺兰祥闻言,身体猛地一震,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他脱口而出:“表兄!不会是……不会是萨保他……他弑帝篡……”那个“位”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宇文导厉声打断。
“住口!”宇文导的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四周,低喝道,“令则(贺兰祥字)!慎言!此等诛心之论,没有真凭实据,岂可妄加猜测?你想为我等招来灭顶之灾吗?”
贺兰祥被他一喝,先是缩了缩脖子,但随即一股血气上涌,他梗着脖子,不顾阻拦地继续说道:“表兄!并非我妄加猜测!你难道忘了?宇文护他是有前事的!当年魏帝元修,不就是死得不明不白,外界皆传与他脱不了干系!如此胆大妄为、视君父如无物之人,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宇文导沉默了片刻,月光照在他紧握轮椅扶手上,他何尝没有这样的怀疑?只是他需要考虑得更多。
“即便……即便你所疑为真,”他的声音更加沙哑,“如今我们名义上掌控两州,实则仅剩这南徐州一隅之地,兵微将寡。背后,侯景那头恶狼还在淮州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扑上来咬我们一口。此时此刻,若我们与萨保公然发生冲突,内讧一起,你想想,侯景会作何反应?西面的刘璟,又会如何?他们必定会趁虚而入!到那时,别说为先帝……便是大周这最后一点血脉,恐怕也要断绝在你我手中!”他的分析冷静而残酷,道尽了现实的无奈。
贺兰祥却固执地追问:“那如果……如果我们找到了证据呢?证明就是他宇文护弑君篡位!表兄,届时又当如何?”
宇文导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那是一种下定决心后的决绝,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若真有确凿证据,证明宇文护行此大逆不道、人神共愤之举,那他便是弑君篡位的乱臣贼子,国贼也!人人得而诛之!我宇文导,虽身有残疾,也必与他势不两立!”
贺兰祥紧紧盯着宇文导的眼睛,仿佛要确认他话语中的决心,半晌,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斩钉截铁:“好!表兄,记住你今天说的话!陛下待我恩重如山,视如己出,我贺兰祥宁可大周就此亡国,也绝不让弑君的逆贼,坐在他的位子上耀武扬威!”
宇文导看着情绪激动的表弟,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声长叹,疲惫地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令则,你先进去吧,让我一个人在这里静静,好好想想。”
贺兰祥知道表兄需要独处思考,便不再多言,躬身行了一礼,转身走进了内堂。
庭院中,只剩下宇文导一人,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更显孤寂。
潜伏在屋檐上的朱小七,将这番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心中激动万分。他知道,机会来了!见院中只剩宇文导一人,他不再犹豫,如同落叶般悄无声息地从屋檐上翻下,轻盈地落在轮椅前,单膝跪地,压低声音道:“会主!许昌武川会乙级密探朱小七,参上!”
宇文导似乎并未感到太多意外,他听力极佳,早已察觉屋檐上有人,只是没想到竟是自己的会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