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坤被引入汉军中军大帐时,仿佛彻底换了一个人。先前在宇文护面前那种刻意表现的猥琐、狡诈模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内敛、甚至带着几分清癯正气的文士风范。
他步履从容,目光平静,微微昂首,虽衣衫略显凌乱,却自有一股不容小觑的气度。
帐内,刘璟正与贺拔岳、慕容绍宗、刘亮等人围在一张巨大的地图前,指点着许昌周边的山川地势。
听闻蔡坤到来,刘璟立刻转过身,脸上绽放出热情洋溢的笑容,快步迎上前去,极为自然地挽住了蔡坤的手臂,语气亲昵得如同见到多年挚友:
“蔡公!一路辛苦!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这“把臂同游”的待遇,让一旁的贺拔岳和慕容绍宗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他们久经沙场,位高权重,却也极少见到汉王对臣下如此亲近,更何况是一个刚刚从敌营过来、名不见经传的文人。
两人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心中暗忖:这位“蔡公”究竟是何方神圣?
蔡坤被刘璟这般礼遇,心中也是猛地一热,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涌上心头。身为人臣,能得君主如此信任和亲近,简直是梦寐以求的殊荣。但他毕竟心志坚韧,迅速压下翻腾的情绪,面色一正,就要躬身行礼:“汉王……”
刘璟却紧紧挽住他,不让他拜下去,含笑将他引到地图前:“余坤(蔡坤字)不必多礼。你此时冒险前来,必有要事,但说无妨。” 他的目光充满鼓励和信任。
蔡坤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帐内的贺拔岳和慕容绍宗,随即看向刘璟,用眼神微微示意。刘璟立刻会意,对贺拔岳和慕容绍宗笑道:“两位将军辛苦了,先下去歇息片刻,整饬军务,我与蔡公有些话要谈。”
贺拔岳和慕容绍宗虽心有好奇,但军令如山,立刻抱拳:“末将遵命!” 转身退出了大帐。
唯有军师刘亮站在原地未动,羽扇轻摇,目光深邃地看着蔡坤。刘璟看了刘亮一眼,对蔡坤解释道:“军师乃我心腹股肱,无不可言之事,余坤有话直说便是。”
蔡坤点了点头,不再犹豫。他上前一步,凑到刘璟和刘亮近前,将声音压得极低,用只有他们三人才能听清的音量,清晰而快速地说出了一番石破天惊的计划。他的话语条理分明,逻辑严谨,将如何利用宇文泰病重、如何挑动宇文护野心、如何借力打力、最终如何兵不血刃瓦解北周核心的谋划,层层剖析,娓娓道来。
刘璟起初还面带微笑,听着听着,神色逐渐变得凝重,继而眼中精光闪烁,露出深思之色。一旁的刘亮更是听得暗自心惊,手中摇动的羽扇都不知不觉停了下来,看向蔡坤的目光中充满了惊异和审视。
半个时辰后,蔡坤终于陈述完毕,微微后退一步,垂手而立,等待刘璟的决断。
帐内一片寂静。片刻,刘璟猛地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他抚摸着蔡坤的后背,脸上满是激赏和兴奋:“妙!妙啊!蔡公此计,可谓釜底抽薪,直击要害!不费我一兵一卒,便可令北周内乱自生,省却多少刀兵之苦!”
他亲昵地揽着蔡坤的肩膀,慨然道:“蔡公所请,玄德无不应允!卿尽管放手施为!一切后果,由我一力承担!”
“臣,必不负大王重托!”蔡坤深深一揖,心中大定。
很快,在汉军的刻意“疏忽”下,蔡坤带着宇文泰的两个年幼的儿子宇文觉和宇文毓,竟“奇迹般”地穿过了汉军的包围圈,重新回到了被围得铁桶一般的许昌城。
望着蔡坤消失在辕门外的背影,军师刘亮轻轻吐出一口气,用羽扇掩住半面,对刘璟低声道:“大王,此人心机之深、手段之狠、谋划之毒……亮自愧弗如。幸好此人性情淡泊,不恋栈权位名利,否则……”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若有这样一个对手在朝堂之上,他刘亮恐怕真要寝食难安了。
刘璟目光深远,微微一笑:“非常之时,需用非常之人。蔡余坤乃奇士,用之正则利国,关键在于驾驭。军师不必过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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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昌城内,宇文护府邸。
蔡坤带着两个惊魂未定的少年一路穿廊过院,径直来到内堂。宇文觉和宇文毓一见到叔父宇文护,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连日来的恐惧和委屈瞬间爆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扑上去紧紧抱住宇文护的腿。
“堂兄!呜呜……”
“我们好怕……”
宇文护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有些手忙脚乱,只好蹲下身,笨拙地拍着两个侄子的后背,连声安慰:“好了好了,觉儿、毓儿不哭,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有堂兄在,没人能伤害你们!” 他心中也是惊疑不定,汉军怎么会如此轻易放人?
好不容易将两个哭累的孩子哄住,吩咐侍女带下去好好安置休息。等堂内只剩下他和蔡坤二人,宇文护立刻屏退左右,一把抓住蔡坤的手,将他拉到角落,急不可耐地压低声音问道:“先生!情况如何?可见到刘璟了?他……他答应我们的条件了吗?” 他的眼中充满了渴望和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