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的人很礼貌,但送过来的账单一点都不礼貌。
打开门,男人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看着那最后的数字,还有催促他交费时开头那句勉强的尊称——
【致:
奥尔菲斯侦探先生。
……
特致函告知一事,亟待阁下关注。
对接事务所账目,不得不以最严肃的态度提请阁下注意:
阁下委托本律师事务所代理之「名誉受损案」,迄今已拖欠诉讼费用共计……】
奥尔菲斯不想看了。
什么狗屁的名誉受损?
不过是出轨被伴侣请私家侦探抓了,现在双方闹得沸沸扬扬,被抓的人气急败坏之下破罐子破摔,一个个算账,连侦探都以泄露隐私,伪造不实真相的罪名告了。
私家侦探可不是天天都有杀人案,鸡零狗碎的东西才是日常。
抓猫抓狗都算好委托了,最烦这种出轨偷情的,夫妻抓破了脸,情绪激动下,让侦探也跟着遇上这样那样的破事。
奥尔菲斯的各项开支里,就包括一笔不得不支出的诉讼费用。
管这个官司能不能打赢,打赢以后赔偿怎么算,会不会被拖欠。
律师得先收一笔钱,而且不许拖,拖了就等着第二个官司吧。
“必须得开一单啊,先把诉讼费补上。”
奥尔菲斯把催缴单揉成一团,回头看了看散落的酒瓶,
“至少这几天……哪怕熬通宵也不能喝酒,喝酒误事。”
奥尔菲斯这么想着,却也知道侦探的活并不稳定,这几天能不能接到委托全凭运气。
他晃晃悠悠去洗漱,随便啃了个过夜面包,准备出门转悠一下。
“早上好,奥尔菲斯先生。”
“早上好。”
奥尔菲斯没想到今天出门,还碰上了那位早出晚归的邻居。
对方的穿着打扮都很体面,看得出对生活水准很有追求。
不知道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租这里的廉价公寓。
鉴于他每次看到奥尔菲斯都会主动打招呼,奥尔菲斯对这位邻居的印象还不错,往往也会回以一个微笑。
他们的关系仅限于此了。
奥尔菲斯不清楚那位邻居在做什么,更不理解邻居怎么总往奥尔菲斯家里看,在看到那一地的狼藉后,就会露出一种淡淡的,过于平静到冷漠的表情。
奥尔菲斯习惯性想——
对方的眼角下垂,眉尖微皱,这是失望情绪的本能流露。
通过一些细枝末节进行推理,甚至靠着观察字迹笔触微表情等细节来进行存在于脑海中的模拟演绎。
是奥尔菲斯丢失的那段过去,给他留下的一笔重要遗产。
跟邻居打完招呼下楼,穿着棕色风衣的奥尔菲斯在伦敦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
在喧嚣的街头走着走着,奥尔菲斯难得清醒的思绪在阳光下支离破碎,大脑深处隐隐作痛,似乎在抗议着这种平静颓废的生活。
剧烈的疼痛让奥尔菲斯不得不在公园休息一下,撑着脑袋,等待这种熟悉的隐痛过去。
又来了。
只要清醒,就会感到痛苦的意识。
奥尔菲斯不是没看过医生,他不止一次去看。但无论怎么检查,医生都找不到问题,说他很健康,或许自残倾向与时不时的头痛,来自于药物滥用的后遗症。
健康?
奥尔菲斯等着头痛过去,有点想笑。
是的,他很健康,就算这样大量酗酒,也没有出现肠胃溃烂的问题。
他有一具好身体,足以活到白首。
只是醒着会对失去的记忆而痛,找不到幸福,找不到平静,找不到生活的意义。
不过是觉得死亡会辜负谁一样,所以必须得先活着,活下去罢了。
中午,奥尔菲斯在外面买了一份炸鱼薯条,慢慢吃着
他没有什么口味偏好,除了酒,吃什么,喝什么,都一样。
糊弄过午餐,奥尔菲斯继续在街上闲逛,到处看看有没有工作的机会。
伦敦的太阳非常难得的很好,这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让他懒洋洋的在公园待了个下午,傍晚时分买两瓶酒回家。
恰好邻居也回来了,他看看尴尬的奥尔菲斯,又看看那两瓶酒,客气打完招呼,转身砰的一下关上房门,力道很大。
奥尔菲斯懒得去想邻居怎么回事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别人的秘密,何必去问到底呢?
问了也不会让他赚到钱。
晚餐不需要其他,酒精下肚,奥尔菲斯斜斜躺在沙发上,就此睡去。
清晨,又是敲门声叫醒的他。
奥尔菲斯一边担忧是不是又一笔意料之外的支出,一边起身去开门。
或许是连日宿醉的影响,身体比以往更虚弱,他一下子没站稳,险些摔到地上。
“奇怪,我腿上什么时候多了一道淤痕?”
奥尔菲斯不可思议盯着小腿上的青色,
“我昨晚睡在沙发上,应该一睡就是一晚,什么时候磕到的?”
来不及思考了,敲门声还在响起。
奥尔菲斯把这个疑点藏在心底,匆匆去开门。
出乎意料,门口站着的是一位警察,身上的制服代表着他来自苏格兰场。
奥尔菲斯一下子就警惕起来,宿醉后的大脑努力把凌乱的念头整理通顺,企图在里面找到会让警察上门的原因。
“您好,请问是曾经的那位小说家奥尔菲斯先生吗?”
警察确认着他的身份。
奥尔菲斯颔首,
“是的,呃……不过我想不起来了,但‘奥尔菲斯’确实是我的名字,也是那位小说界的奇才唯一公开使用过的笔名。”
“抱歉,我知道您的医疗记录里有失忆情况。但还是冒昧问一下,您的推理能力还在吗?”
警察打量着事务所门面,道,
“您开了一家手续齐全的侦探事务所,想必没有丢掉那些根植在本能里的天赋吧。”
奥尔菲斯摸摸下巴的胡茬,迟疑点头。
一个大胆的想法冒出,让他有点不太敢相信。
这个年代,苏格兰场找侦探的可能性很多。
比如说侦探在破案时采取的手段犯法了,比如说侦探涉嫌用金钱贿赂警局内部人员,妨碍到了执法公正。
当然,还有一个大众心照不宣,但苏格兰场从来不会当面承认的原因——
请外援。
奥尔菲斯想到了这个可能,但苏格兰场一般都倾向于偷偷邀请知名侦探,而奥尔菲斯的事务所,目前不值一提。
就算是那些小打小闹的抓猫抓狗,都有概率因为他的醉酒耽误。
在这个侦探全靠口碑生活的地方,他的名声应该传不到苏格兰场的耳朵里啊。
“太好了,侦探先生,有一起杀人案需要您的协助。”
警察微笑道,
“案情不复杂,只是需要尽快。我们得快速请一位逻辑推理能力很强的侦探。正好有同事举荐了您,如果您有时间……”
经济的窘迫,让奥尔菲斯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美滋滋和这位警察走了一趟。
苏格兰场当真没有说谎,这起杀人案的前因后果都一目了然,只是需要快速的梳理,在几个嫌疑人中圈定一个最有可能的凶手,早日结案。
一天不到的时间,奥尔菲斯完成委托,赚取一笔极其轻松的报酬。
他很庆幸自己得了这份美差,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美好。
奥尔菲斯记得警察说过,是有人举荐了他。出于感激,奥尔菲斯想他得当面道个谢,请对方吃顿便饭,说不定能借此机会发展一下在警局的人脉。
“不用客气,奥尔菲斯先生,我知道您有这个水平。”
推荐奥尔菲斯的警察是个老资历了,警服穿在他身上,绷出一个圆滚滚的肚子。
中年警察笑呵呵的,给奥尔菲斯倒了杯咖啡,站在苏格兰场的二楼,指着窗户道,
“当年那起引起轰动的印第安人连环谋杀案就是在这里落下的帷幕。奥尔菲斯先生,那时我还是个刚入警局的年轻人,对您站在会议桌边的背影印象很深。”
奥尔菲斯没想到,这份天降的警局委托居然也是过去的遗赠。
除去写作,以前的他也是一名侦探吗?
“对不起,我忘了很多事情。”
奥尔菲斯歉意道,
“您刚刚提到的场景,我记不起来了。”
面对奥尔菲斯的失忆,中年警察唏嘘不已:“那可太让人遗憾了。”
“尽管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但那起轰动一时的案件,是一段相当了不起的人生经历啊。”
“唉,您连自己都不记得了,估计也不记得当时协助您破案的助手,还有那位来自光谱新闻社的记者了。”
中年警察吹了吹咖啡的热气,
“一晃都这么久了,光谱新闻社都换了新的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