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桌上放着六只淡绿色的马克杯,一只浅灰色的热水壶,一包尼泊尔产的茶叶。
圆桌旁坐着五名大祭司,五名大祭司,看起来都和人类没有区别。
毫无新意的深绿色格子上衣,蔚蓝色牛仔裤,一双沾满泥巴的帆布运动鞋,三七分头型,这样一名男子,长着鹰钩鼻子,笑,他总是在笑,十指交叠在一起,笑。
这大祭司名叫王苏丹,欺诈司王苏丹:王是他的姓氏,苏丹是他的职业。
“李林,茶叶。”王苏丹用手背拍了拍左手边的男人。
那男人是日耳曼人的长相,面颊左侧一道巨大的伤疤,因为王苏丹在笑,他也陪着笑,从桌子上取来茶包递给王苏丹。
这大祭司叫李林,剧毒司李林,他以前不叫这个名字,是申国后才改名的。
王苏丹右手边的男人秃顶而发福,穿着油腻的呢子大衣,双手叠在腹部,脸上化着黑白两色的妆,他也在笑,但和王苏丹不出声的笑不同,他笑得很大声,而且每次出声,都要尽力把自己笑到喘不过气才算完;虽然聪明人都知道,大祭司很难笑到缺氧,所以他的表演真的很精湛。
这大祭司叫布鲁图斯,酸肠司布鲁图斯,阿美莉卡人,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说的,阿美莉卡诞生前他是哪里人,没人在乎。
王苏丹泡好热茶,给孙必振倒了一杯,然后是李林,然后是布鲁图斯,然后是睡着的析构司,最后才是自己。
“开始吧苏丹,我看人已经到齐了。”布鲁图斯用地狱铭文说道,左手端着茶杯,右手朝孙必振一指,“我看孙武也到了,还等什么?”
孙武?
是我理解的那个孙武吗?
原来我本就姓孙?
孙必振看向欺诈司,欺诈司抿一口茶,笑而不语,似乎是在等孙必振先开口。
但孙必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是巨浪之中的一只船,一直被身下的汪洋推着前进,从来没得选。
王苏丹看着孙必振,良久,开口道:“看来台词没背熟啊,戏命司?”
他管我叫戏命司了。
原来都是真的。
孙必振已经知道自己是戏命司,但他一直心存侥幸,但当他听到欺诈司管自己叫戏命司,心中的那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就好像他身下是悬崖,而他一直抓着一条藤曼苟延残喘,这时王苏丹走来,告诉他那不是藤曼,而是一条蛇。
王苏丹又喝一口茶,放下茶杯,说:
“无妨,妆也化了,剧本也已经写好,不管你记得多少,都得往下演。”
又说:
“但是,为了防止你演砸,我还是说一下这一幕要干些什么。”
王苏丹打了个响指,茶杯茶壶平滑移动,腾出位置,一张羊皮的地图飘落在了桌子中央。
这是伊斯坦布尔的地图,可惜已经过时了五百多年。
但王苏丹不在乎,五百年足以改变许多,但有一些东西始终在那里,从未改变。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红色矩形,矩形缓缓浮出地图,开始燃烧,其中闪过三个人影。
“粘土司和锻天司已于昨日抵达伊斯坦布尔,伊朗的蛇孽司怯战了,没有来。”
说到蛇孽司时,王苏丹朝孙必振一笑,看来他知道蛇孽司没来的原因。
说完拜火教,王苏丹朝另一个白色的矩形一直,矩形化作一条蛆虫,朝着地图上的城池蠕动,其中浮起一张无表情的面具。
“白垩司和其亲属已经勾结在一起了,他们躲在古城区,现在没人能进去。”
“为什么?”孙必振问。
“因为他把城池锁起来了,用结界。”
王苏丹朝地图一指,地图上出现了一圈高墙,将蛆虫围了起来。
“仿佛回到了五百年前啊,苏丹!”布鲁图斯笑道。
“是的,就和五百年前一样,我们需要攻城,只是这次没有军队了。”
王苏丹停顿片刻,继续道:
“我得到一个好消息,伊斯坦布尔城内不止我们对攻城感兴趣。”
他抬手指向一个深红色的圆圈,圆圈裂开了,从后涌出一群黑红色的士兵。
“我们的好伙计,残面的大祭司们,向来是欢迎战争的,他们循着血腥味早早就来了,不必说,如果能联系上他们,一切会容易许多。”
“wele to the show! hahaha!”布鲁图斯大笑道。
“是的,遇好戏必呼朋引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王苏丹笑道,“当然,除了残面的人,城里还有一些不稳定因素。”
尖而散发着夹竹桃花气味的手指指向了地图上的一只灰色飞蛾。
“你是说这个吗?”孙必振问。
望着孙必振的六指,王苏丹的笑凝固了片刻,答道:
“是的,看来我们的导演有些头绪了,是的是的,这是……”
王苏丹缓缓挪动地图,指向灰色飞蛾。
“这是大灯塔的人,幕布拉起前,他们就蛰伏在城内了,但是,”王苏丹嘴角朝下摇摇头,“很可惜,他们没有大祭司,一名都没有。”
“那这个呢?”孙必振指向地图上的一颗棕色马头。
“我正要说呢,不必着急,”王苏丹指向马头,马头对半分开,流出眼珠和脑浆,“这是崩离主的律师们,有分歧的地方就有律师,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收钱。”
“这个绿色圆圈的是我们吗?”孙必振指着地图问道,武神祠的炁是绿色的,所以他会这么问。
“不,不是,这是豆苗城的神农,他们不太可能参与进来,但世事无常,谁也说不定。”
王苏丹转而指向一个大红色的六边形:
“这才是我们的位置。”
孙必振仔细看去,红色六边形渐渐变圆了,再仔细一看,这红色圆形,不正是他身前的圆桌吗?
圆桌标志位于地图西南角,距离蛆虫的白色结界只有几个街区的距离,是离结界最近的势力。
孙必振看着地图,除了王苏丹介绍过的彩色标记,上面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黑色标注,于是他指着其中之一问道:
“还有呢?”
但王苏丹摆了摆手,“没了。”
“可这里不是有很多黑色记号吗?”
孙必振指了指地图边缘的黑色标记:有狼,有熊,有鹰,有狮子,有龙。
王苏丹笑着答道:“那些?那些是猎巫人,全世界最杰出的猎巫人都在往伊斯坦布尔赶,等他们一到,游戏就结束了。”
孙必振仔细看去,果然,除了几只黑色的熊,其余黑色标记距离城池都很远,但都在以缓慢的速度朝城池移动。
定睛看去,有一只黑色的熊距离红色圆桌非常近,咫尺相邻,但是并没有移动,而是保持着固定距离,用凶悍的眼神观望着圆桌。
孙必振十分好奇,指着黑色的熊问道:“这只黑熊是哪国的猎巫人?”
王苏丹对上孙必振的目光,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孙必振一拍脑门,“抱歉,这个问题很差劲,答案我已经知道了:他们是苏联猎巫人。”
……
大祭司聚在一起,其所产生的异象是世所罕见的。
从远处看去,那栋建筑上空飘着红色的云,太阳在弹动,像一颗果冻,像一颗肥皂泡泡。
任何猎巫人都知道,那红云下方聚集着许多不能称作人类的东西,但当一个年轻气盛的苏联猎巫人站起身时,一旁默默削着木桩、须发花白的老猎巫人按住了他的肩,把他按回了原位。
“就这么看着吗?!”年轻人指向远方游弋的云朵,那些云朵忽上忽下,色彩纷呈,似是在笑。
“你老实坐着吧,”瞎了一只眼的老猎巫人继续削着木桩,“送死还轮不到你。”
老猎巫人举起木桩,用独眼打量木桩的尖端,朝上面吹了口气,木桩变成了金属。
“那种异象,我在斯大林格勒见过。”
老猎巫人空洞的瞎眼看着身旁的年轻人,瞳孔里,鬣蜥一般的东西嚎叫着,灰白色的叫声让年轻人低垂下头。
“当时死了二百万人。”
老猎巫人说着,长出一口气,抬头看向伊斯坦布尔的天穹。
“治此天下,何人不想?”
太阳下的天空中,那世所罕见的异象,远不止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