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车驶入熟悉的巷口,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轻响,空气里隐约飘来的饭菜香气,瞬间将那朝堂的纷扰与大理寺的沉郁驱散了大半——
不消想,估摸着又是李婶做好了饭菜,就等着自己全家开锅呢。
马车在府门前停稳。韩执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跳下车,也顾不上整理有些褶皱的官袍,三步并作两步跨过门槛。
“郎君回来了?”月萍的声音带着笑意从内院传来,“不知今日是什么好日子,李婶今日兴头可高了,做了不少好菜,连亲家那头也呼来哩。”
“是吗?那我就等着了。”
韩执舒了舒筋骨,就打算朝着宅子后方走去。
“对了郎君!”月萍此时就叫住了他,道:“今日晚饭在正堂吃,说是为了庆祝。”
“庆祝?庆祝啥?”韩执脚下一顿,问道。
但是月萍摇摇头,道:“月萍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李婶在下午的时候,出去买菜了一趟,回来后就是兴高采烈地,买回了不少菜。”
亲家都来了?韩执这下更摸不着头脑了。他这位泰山大人苏洵,性子端方严谨,若非年节或真有大事,轻易不会携家带口登女婿的门。看来李婶这“庆祝”,恐怕还真有点名堂。
正疑惑间,一阵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夹杂着细弱的哼唧,还有苏轸温言哄劝的声音从小院方向传来。紧接着,便见苏轸抱着襁褓中的二西瓜,身后跟着抱着小西瓜的钱素,从月洞门那边转了出来。
两个小家伙显然刚睡醒不久,小西瓜在钱素怀里扭来扭去,小嘴咿咿呀呀,精神头十足;二西瓜则伏在母亲肩头,抽抽噎噎,小脸皱成一团,显然是起床气还没散尽。
“哎哟,我的小祖宗们,这是睡醒了就找茬啊?”韩执一见这阵仗,方才的疑惑瞬间抛到九霄云外,赶紧迎上去,熟练地从钱素手里接过沉甸甸、扭动不休的小西瓜。
“小西瓜,又想揪你大人头发了是不是?嗯?”他用鼻尖蹭了蹭儿子嫩滑的脸蛋,惹得小家伙咯咯笑起来,小手果然不老实地去抓他垂落的发丝。
“官人回来了?”苏轸看到韩执,露出一个笑容,抱着还在抽噎的二西瓜轻轻颠着,“这两个小冤家,醒了没见着你,二西瓜就委屈上了。正哄着呢。”
韩执一边躲着儿子的小爪子,一边凑过去看女儿:“二西瓜乖,不哭不哭,耶耶在呢。你看,小黑也在这儿呢。”
说着,他直接蹲下,示意小黑去舔舔二西瓜露在襁褓外的小手。
小黑果然会意,立刻踮起后腿,伸出温热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舐着二西瓜的手背。那湿漉漉、痒酥酥的触感让小姑娘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变成委屈的哼哼,泪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小狗。
“还是小黑管用!”韩执松了口气,抱着儿子,与抱着女儿的苏轸并肩朝灯火通明、人声隐约的正堂走去。月萍端着汤盆早已先行一步。
刚走到正堂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李婶爽朗的笑声和苏洵沉稳的说话声,间或夹杂着苏轼和苏辙略问话声。门帘一掀,暖意融融、饭菜香气扑鼻而来。
正堂中央摆开了一张大圆桌,上面琳琅满目:清蒸的鲤鱼淋着热油葱花,颤巍巍的东坡肉红亮诱人,碧绿的炒时蔬,金黄酥脆的炸丸子,还有几碟精致的凉菜和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鸡汤。
李婶正忙着布菜,脸上红光满面,笑容比檐下的灯笼还亮堂。苏洵与妻子程氏坐在上首,苏轼、苏辙兄弟俩坐在一侧,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
“哎哟!我们的大忙人寺卿老爷和夫人可算回来了!”李婶一见他们进来,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来,目光先落在两个孩子身上。
“小西瓜,二西瓜,睡醒啦?瞧瞧这小脸蛋,多精神!快让李奶奶看看!”
她伸手想摸摸孩子,又怕自己手上沾了油烟,只在襁褓边虚虚地爱抚了一下。韩执听到了李婶的话后,就有些疑惑,有些好笑地问道:
“李婶,我这今天刚刚接任,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婶此时笑得更深了,解释道:“为何不知?今日午后,老身要去筹备今日的食材。听说东街今日新来了一批鱼,就想着去瞧一瞧。”
就只是听到这里,韩执就了然了——不用想,绝对是章询去找代笔行的时候,动静太大,把李婶给吸引到了。
李婶一边比划着,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先是一群学堂的学生娃子,青衫子跑得飞快;还有几个衙门的老书吏,也排着队往大理寺赶。”
“最稀罕的还是抄书行。”李婶抱着二西瓜,轻轻颠着,小姑娘被她颠得舒服,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
“抄书行那王掌柜,平日里多精明算计一个人?带着店里所有的账房先生,也兴冲冲地往大理寺跑!老身好奇啊,拉住王掌柜问了一句:‘王掌柜,这是大理寺招工?工钱几何?”
“王掌柜那叫一个得意,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说大理寺的韩寺卿要为民伸冤,清理积压了十年的老案子!人手不够,招人呢!’”
“最后老身就问是哪个韩寺卿?王掌柜就告诉说,是今岁的状元韩龙图,今日接任大理寺。老身可不晓得什么龙图凤图的,只知道——今岁的状元,是咱们家阿郎!”
很显然,李婶是把这话第二次在全家面前说出来了——周妙安也是用手肘静悄悄地怼了怼韩卓,示意他这个当爹的说些什么。
韩卓微微颔首,深吸了一口气,道:“执儿......”
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很清楚:“今日你接掌大理寺,行此雷霆手段,清理十年积弊,立案追查前任……为父心中,百感交集。”
“欣慰,自是不必多言。我韩卓之子,未及弱冠,状元及第,如今更掌天下刑狱之重器,得陛下如此信重,光耀门楣,不负韩氏门风。此乃家门之幸,祖宗荫庇。”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沉凝,如同重锤击打在每个人的心上:“然,忧虑更甚!你可知,你今日之举,无异于烈火烹油,置身于风口浪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