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般的掌声在楼下持续着,却始终压抑着,无人敢高声喧哗喝彩,仿佛那御赐金匾高悬头顶,无形的压力仍在。
雅间内,小黑尽职尽责地坐在婴儿车旁,湿漉漉的小鼻子时不时轻轻蹭蹭小西瓜和二西瓜露在襁褓外的小手或脚丫。
两个小家伙似乎被这微痒的触感吸引,暂时忘记了对外界的陌生感。小西瓜咿咿呀呀地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小手无意识地挥舞着,偶尔会碰到小黑凉凉的鼻尖。
二西瓜则安静地吮吸着自己的小拳头,大眼睛好奇地追随着头顶微微晃动的薄纱流苏,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般扑闪着。
韩执和苏轸站在回廊上,看着楼下三位行首在持续的掌声中优雅谢幕,身影消失在后台通道。不多时,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阵清雅的香风伴着微喘的气息飘了进来。
陈师师当先走入,脸上还带着演出后特有的红晕,眼神却已恢复了平日的温雅从容。
“韩官人,苏娘子久等了。”陈师师盈盈一礼,声音带着一丝悦耳的微喘,“楼下人多气浊,不及这三楼清静自在。”
赵香香的目光几乎是立刻黏在了韩执脸上,问道:“韩官人!方才在台上,奴家可瞧见您和苏娘子在回廊上看着呢!您觉得我们这新曲《汴梁秋韵》如何?比上次的《雨霖铃》可有进益?”
她一边说,一边自然地走到婴儿车旁,俯身逗弄着咿咿呀呀的小西瓜,笑道:“哎呀,我们小西瓜也乖乖听着呢?是不是呀?”
小西瓜一见到有温和的脸蛋凑过来,也不管是谁,就是笑着伸出小手,想抓一下。徐冬冬此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笑道:
“瞧小郎君这般模样,这般盯着香香姊姊,长大了怕不也是个爱拈花惹草的。”
赵香香被小西瓜的动作逗得咯咯直笑,非但不躲,反而凑得更近些,任由那软乎乎的小手抓乱了她鬓边一缕精心梳理的发丝:
“哎呀,小西瓜喜欢香香姨姨是不是?这么小就知道亲近美人儿了,可比你大人有眼光多了!”
“咳咳,”韩执干咳两声,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冬冬娘子说笑了,小孩子懂什么。香香娘子明媚可人,孩子自然喜欢亲近。”
徐冬冬笑了笑,然后回首和陈师师对视了一眼。后者也是回应以一个颔首,她便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烫金的帖子——这个帖子的下方,还挂了一个小玉坠。
“这是......”
徐冬冬将帖子轻轻放在韩执面前的几案上,玉坠碰到桌面,发出极轻微的一声脆响。只不过他没有一开始就解释,而是道:
“韩官人,今日已是九月末底。虽说苹鸾楼已是改名为樊楼,但是每岁轮换新曲也是要作的......”
她随即才解释道:“......此乃樊楼所制的‘金玉帖’。持此帖者,便是樊楼最尊贵的上宾——不过奴家姊妹三人虽是有着行首的名字,却是三人才共有一个帖子。这‘金玉帖’,便是奴家三人共同的心意。”
陈师师上前一步,补充道:“凭此帖,官人与苏娘子驾临樊楼,无论何时,无需通传,自有掌柜亲自相迎,引您直上这专为贵客预留的三楼‘漱玉轩’雅间。”
“不论是茶水点心、亦是时鲜果品,皆按最高规格奉上,一应开销,皆由樊楼承担。”
这下韩执听懂了——
她们想用这个东西,换自己一首新词——而且是能和《戒网》......不说远超《戒网》,最起码也要“平起平坐”的那种水平。
他并非不知樊楼“金玉帖”的份量,那是汴梁城中无数达官显贵、风流名士求而不得的殊荣。三位行首共同的心意,更是非同小可。
然而,这份厚礼,绝非仅仅是出于对他和苏轸品鉴之才的欣赏,或是对小西瓜、二西瓜的喜爱——
她们想用这个东西,换自己一首新词。一首能与那首震动汴梁、令无数士子扼腕叹息的《戒网》相媲美,甚至......最好能超越它的新词。
看到这个帖子,苏轸倒是想起来了,轻轻一拍手,说道:“妾身先前听王娘子说了——近日那柳七官人,得了别家楼里的金玉贴。”
“柳七官人?”赵香香原本逗弄小西瓜的手指顿住了,明媚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
陈师师温雅的眼眸中也掠过一丝了然,她看向韩执,唇边笑意更深了些,带着洞悉世情的通透:“柳七官人词动天下,得此殊荣,亦是情理之中。”
徐冬冬更是故意激:“韩官人,柳七官人得了别家的金玉帖,那词作想必不日便要传唱开来。咱们樊楼新改的金字门庭,又逢岁末新曲,若不能有一首足以压轴、与之争辉的新词......怕是要被别家比下去了。”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柳永得了别家的金玉帖,意味着对方即将获得一首柳词,这对任何一家楼馆都是巨大的冲击。
樊楼作为顶尖所在,又刚得了金字招牌,急需一首镇场子的新词来稳住地位,甚至更胜一筹。
韩执嘴角抽了抽——
柳永什么人?
我韩执又是什么人?
《戒网》本来就不算是他写的,还被说是......
“对了,奴家与妈妈问过意见,说最好是求一首类似《戒网》的长词。”此时陈师师又补充了一句。
“容我思考一下。”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站起来开始思索。
那《戒网》本就不是他韩执呕心沥血之作,只是机缘巧合下借来的“天外之音”。如今顶着这份“才名”,被拿来与柳永相提并论,甚至隐隐被寄予厚望要“争辉”。
最后,他一咬牙,道:“拿纸笔来,我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