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到,病重的主公倚靠在窗前,他身上披着厚重保暖的外褂,夫人在一边沉默照看。
主公面向你,窗户在他身后,日光照进来,他周身绕了一圈明亮的光晕,那张面目上神情温和,垂首带笑,如同慈悲的神佛:
“岩胜先生,那么,如你所言,这段时间各辖区的除鬼之事就要辛苦你了,祝君武运昌隆。”
他对你说出这样的话。
你规整地跪在他面前,听到他话语中认可的意味,心中略微松了口气,你还是低头,恭敬地回话:
“份内之事。”
于是悠悠的叹息声从前方传来:
“缘一先生应该会很苦恼吧,他一定正为了兄弟和好而烦忧。”
“……”
你不说话了,只感到苦闷。
而另一方面,你又深怕面前的主公,与之前遇到的其他人一样,摆出为你着想的友善面孔,劝你放下心中的成见,去和缘一见面。
“为什么不聊一聊呢?”
“只是见面而已,你们可是兄弟!”
“男人之间有什么是一场酒解决不了的,我来做局……”
这样的劝导,你已经遭遇太多了。
到你已经无法在如今的月屋待下去的程度。
你烦不胜烦。
好在主公只是叹息了这么一声,他的尺度把握得很准,没再多话,这句话以后他温和地提醒你在出发前,要将月屋的事务安排好,之后,如你所愿,他不会将你的行迹透露给缘一:
“既然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作为外人,我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主公遍布瘢痕的脸上对你展露出笑容来,这一刻,他的温柔与体谅,让你打心眼里松了口气。
他又宽慰你:“月屋的大家,只是希望你们兄弟和好,一片好心,因此有些过激之举,希望你不要介意。”
你怎么会介意呢?
反正你也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你点点头,以平和的面孔全然接受产屋敷的安慰,同时在心里,将月屋之中,那些让你感到不快之事尽数抹平。
用砂砾在沙滩上作画,无论多么深刻的画作,总能被下一波潮水抚平,或者是下下波潮水抚平,你希望自己的内心可以如同海边的沙滩一样,平和的一片,潮来潮往,什么都无法留下。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你始终在向这样的境界努力,若尚未达成,便是修行不够。
回月屋收拾行李,月屋的廊道上,有众与你相遇,对方踌躇片刻,不顾及你的脸色,就说出话来:
“岩胜大人,日柱大人在房间里等你……”
你:“……”
你顿时感到,那些行李全都可以舍弃不顾。
没等众说出第二句话,你转身朝外头走去。
后头挽留的尾音,随着门被关紧,被你夹断在身后:“岩胜大人,为什么不去见一见——”
和他有什么关系?
惹人厌烦!不知分寸!恶心至极!
如此这般,除了腰间的日轮刀你什么也没带,如同被驱逐似的狼狈,你孤身一人离开了月屋。
你行走在一个人的路途上,月亮高悬天际,照在你身上,你一步一步向前,随着走动,窸窸窣窣木屐踩过草面的声音传来,大地逐渐升起雾气,你孤身一人行走在雾气之中,渐渐的,心中也升起雾气般的茫然来。
——为何会如此?
你想不明白。
你是月屋的主事人,如今却狼狈逃离你一手建立起的过去。
在继国城如此,在鬼杀队如此。
——为何会如此?
你孤独地行走在月下,苦苦思索,最后在一遍又一遍的叩问中,答案在你心中浮现:
——因为……继国岩胜就是这样的。
——作为继国缘一的劣等泥胎降生,真正的忌子,有缘一光辉在前,你什么都不是。
——无论如何追赶,作为剑士追赶,作为兄弟追赶,相比普通的剑士,你略微有点儿天赋,因此天真地以为依靠自己的努力,一百倍的汗水总该可以换回一倍的结果,你带着这样天真的心思去追赶。
追赶一轮太阳!
哈!
现实可不会因人的意志而改变!
无论你如何追赶,你与缘一的差距还是摆在那儿,看似伸手就能触及,实际却是遥不可及的天堑,别说跨越了,只是低头瞧一瞧,就能吓破人的胆子。
而缘一……
缘一什么都不需要做,他只是好好待在那里,浑身都是温和的气息,他一动不动,只是待在那里,却已经要将你晒死了。
你想要成为什么也不会留下的广阔平和的沙滩。
可实际上,你是沙滩上一尾搁浅的鱼。
水很浅,日头很大,日光白茫茫的晃眼,你的鳞片片爆裂,从外到内都要烧起来了。
只要努力就能成功,只要追赶就能与之并肩,因为是他的哥哥,至少、至少差距不该如此让人绝望——多么天真、纯洁的想法啊!
好像你不是个成年人,而是刚从仆人嘴里得知缘一存在时那样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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