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牵机上次踏足这山洞,往后几日,他便成了这里的常客。
只是与那次不同,他再未动过吸血的念头,反倒日日带来些妖族地界的稀罕物。
有时是会发光的透明藤蔓,有时是能自己滚动的圆石果子,件件都透着异族的奇诡灵动。
今日他来时,手上却拎着串红彤彤的物件,简漾抬眼一瞧,竟是串糖葫芦。
晶莹的糖衣裹着饱满的山楂,在洞壁微光下泛着亮泽,这东西在人族城镇里随处可见,与他往日那些光怪陆离的玩意儿比起来,实在寻常得有些突兀。
“给你。”牵机将糖葫芦递过来,指尖还沾着点未干的糖渍,“营里的兵说,你们人族的这东西甜得很,连有些妖族都爱抢着吃。”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的认真,“想来你也是人族,也喜欢的。我找人让他现做的,还热着呢。”
简漾伸手接过,糖葫芦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糖衣传过来,带着点微烫的暖意。
可他望着那串红得扎眼的果子,心里却提不起半分兴致。
前几日总有不好的预感,青岩他们的安危,天命那玄乎其玄的定数,没有人能猜的准,就像前几个世界,该死的人依旧会死,有些结局就像是注定的。
逆天改命哪有那么容易?
所以他不得不防着变数,早已让001用了老法子,悄悄备下了另一具身体。
这是迟早要走的一步,等贺麟能回到自己的躯壳,他便也要彻底换个身份了。
山楂的酸甜气混着糖香在鼻尖萦绕,简漾捏着那根竹签,只觉得这寻常人间的滋味,此刻竟隔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说到底他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自己也像那虚无缥缈不存在这世间的一缕青烟,消散了也就没了。
牵机看着简漾握着糖葫芦出神的样子,那人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周身那股落寞孤寂,像独自在世间漂流了千万年,寻不到归途的孤魂。
那模样刺得牵机心口猛地一缩,说不清是疼还是别的什么,只觉得闷得发慌。
是因为被关在这山洞里吗?他忽然想。
是不是自己把他困在了这里,才让他露出这样没精打采的神情?
他沉默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忽然抬起手,朝着洞口的方向挥了挥。
随着他这个动作,原本笼罩在山洞外围、泛着诡异红光的结界,如同被无形的手拨开的薄纱,瞬间消弭无踪。
简漾正想着青岩的事,脑海中反复推演着可能发生的变数,周遭空气里那层熟悉的、属于结界的滞涩感却骤然消失了。
风带着洞外草木的腥气涌进来,拂过脸颊时竟有些陌生的凉意。
他心头一震,思绪被猛地拽回现实,第一反应便是抬眼看向牵机。
可牵机已走到了洞口,背对着他,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立在洞外天光里,衣袂被风掀起一角。
“带你出去走走。”
牵机的声音传过来,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话音落,他便抬脚向外走去,步伐不疾不徐。
简漾捏着那串糖葫芦,山楂上的糖衣已微凉,指尖却像沾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度。
他愣在原地,脸上满是茫然。
?
先前将他困在这山洞里,一步也不许外出,如今却突然打开结界,说要带他出去走走?这会儿不怕他是细作了?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太过反常,让他一时摸不透牵机的心思,只能望着那道逐渐走远的背影,然后拿着糖葫芦跟了上去。
简漾跟着牵机走出山洞,视线所及的第一处,果然还是那棵熟悉的高大古树。
枝繁叶茂的树冠遮天蔽日,像是日日守护的神树。
简漾多看了一眼那棵古树。
他们一起穿过层层草木,牵机带着他往军营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妖气便越发浓郁,沿途不时撞见三三两两的妖族士兵。
他们个个身姿挺拔,在空地上操练,浑身都透着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显然都是精锐之辈。
牵机停下脚步,望着不远处操练正酣的队伍,侧头对简漾道:“当年那场大战,想必你也听说过吧。”
他顿了顿,声音里染上几分沉郁:“他们心里都憋着恨,见了你不喜欢,也属正常。你若经历过当年的事,便知我们有多恨人族。”
“那场大战里,我的家人,我的族人,死的死,散的散……”牵机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言说的疲惫,“如今,就只剩我撑着这妖族大军了。”
简漾听着他一字一句说着过往,脸上却没什么明显的波澜。
当年的事,他岂止是听说过。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他最先知道的便是那场大战的来龙去脉,仙族灼烧妖林,人族用玄铁弩箭贯穿妖丹,白骨堆积成山,哀嚎声穿透九洲,妖族残部退守大荒深渊。
妖族从鼎盛一朝分崩瓦解、流离失所,他都了然于胸。
只是这些沉重的过往,听他亲口说出来,终究多了几分不一样的重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