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律·俗谚偶得
逐芳蜂翼自择途,趋秽蝇踪岂属辜?
金翼穿红蕊,墨翎点浊淤。
近蕙香侵骨,临圊臭染裾。
物性从来分雅俗,澄怀万象总如初。
从蝇蜂之径到诗道澄明:论俗谚入诗的审美转化
这首《俗谚偶得》的创作灵感来源于民间智慧结晶——“跟着蜜蜂嗅花朵,跟着苍蝇找厕所”。此谚语以生物本能喻人生选择,蕴含着深刻的生存哲理。在诗歌创作中,我将这组对立意象置于七律的严谨框架中,通过“金翼穿红蕊”与“墨翎点浊淤”的工对,将自然物性转化为审美判断,最终在“澄怀万象总如初”的澄明境界中实现雅俗的超越与统一。
回望唐代诗歌高峰,杜甫早已在《赠太子太师汝阳郡王琎》中写下“青蝇纷营营,风雨秋一叶”之句。诗人以“青蝇”喻奸佞小人,其营营之态与萧瑟秋叶形成双重衰飒意象,使生理层面的肮脏升华为道德批判的载体。这种转化印证了亚里士多德“诗比历史更真实”的论断——当苍蝇脱离生物属性进入诗歌语境,便成为照见世相的寓言。白居易的新乐府则更进一步,《秦中吟》中“厨有臭败肉,库有贯朽钱”以近乎俚俗的市井语言,将腐烂肉食与腐朽官僚并置。这种“苍蝇视角”的平视观察,使诗歌获得直抵现实的锋利。正如闻一多先生所言:“白居易将诗笔探入生活的泥泞处,却在淤泥里种出莲花。”
宋人在雅俗辩证中走得更远。李清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以日常口语写深闺闲愁,却在“肥瘦”的俗白中创造出不朽的意象魔法。黄庭坚则提出“以俗为雅,以故为新”的创作论,其《戏呈孔毅父》中“管城子无食肉相,孔方兄有绝交书”以俚语戏谑笔法解构文人清高。这种自觉的俗雅转化意识,恰如钱钟书先生所论:“宋诗如橄榄,初嚼觉涩,久乃回甘。”在宋代词坛,柳永《雨霖铃》“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以市井情话入词,周邦彦却将同样题材炼成“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的雅致。这种同题异构现象,印证了雅俗界限在诗性光照下的可塑性——真正决定作品高度的,是诗人观照世界的深度而非题材本身。
从拙作结构看,前三联刻意构建的雅俗对峙,实为尾联“澄怀”境界的铺垫。当“金翼穿红蕊”的华美遭遇“墨翎点浊淤”的粗粝,诗歌张力在“近蕙香侵骨,临圊臭染裾”的感官冲击中达到顶点。这种对立最终消融于“物性从来分雅俗”的顿悟,在“澄怀万象总如初”的静观中完成诗学救赎。这种结构设计暗合王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禅意,也呼应了邵雍“以物观物”的哲学观——当诗人破除我执,厕所里的苍蝇与花丛中的蜜蜂,不过是宇宙大化中平等的存在样本。
在当代语境下重审俗谚入诗的意义,我们会发现其本质是诗歌民主化的进程。从杜甫笔下的批判性青蝇,到白居易诗中具象的腐败肉食,再到本诗里与蜜蜂并置的蝇踪,底层生活经验始终在拓展诗歌的疆域。这种转化印证了艾略特“诗必须像门一样永远敞开”的主张。当“厕所”作为意象进入七律的平仄体系,其生理属性被诗歌韵律净化,成为存在的隐喻。恰如拙作尾联所启示:当诗人以澄澈之心观照万物,苍蝇振翅的轨迹也能折射天道运行的微光。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指出:“最俗之字,经锤炼亦能入词。”这首俗谚诗作的尝试,正是对“澄怀观道”传统的延续。在苍蝇与蜜蜂的二元对立中,我们看到的不仅是生物习性差异,更是诗人将生活粗粝转化为审美结晶的魔法。当诗歌的澄明之境照亮存在的各个角落,所谓雅俗之辨,终将在“总如初”的宇宙本真中归于统一——这或许就是中华诗学最深邃的启示:心源澄澈,则万物皆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