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璜的鹿皮靴底,狠狠碾过朱雀大街上那尚未干涸的暗红血痕——谢冰头颅滚落的轨迹,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着他的心肺!
子墨那柄滴血的青铜古剑,森冷的锋刃仿佛依旧悬在他喉前三寸,死亡的气息与当众受辱的奇耻大辱,如同两条毒藤,死死缠绕勒紧,几乎让他窒息。他猛地抬眼,望向洛阳方向,嘴角咧开一抹淬满寒毒与癫狂的狞笑,声音嘶哑如夜枭刮过枯骨:
“刘睦!你斩得了谢冰的头颅,可斩得断我郭氏与大汉太子血脉相连的根?!你可知……今日家父密信!”
他刻意一顿,布满血丝的眼珠里疯狂闪烁,
“太子殿下亲口允诺——允诺我郭氏,为护大汉社稷根基,可行非常之策!待助太子刘疆登临大宝之日,便是你刘睦身死族灭,断子绝孙之时!此仇,我郭璜必以你九族之血来偿!”
十日光阴,弹指即逝。
郭氏别院深处,密室幽暗如千年古墓。厚重的帷幕隔绝了天光,仅有的几盏牛角灯摇曳不定,将十一位世家家主惨白惊惶的脸孔,映照得如同鬼魅。
空气凝滞如铅块,汗水的酸馊、昂贵香料的腻甜与金属锈蚀的阴冷气息交织弥漫,令人几欲作呕。
郭璜如同困在笼中的疯虎,在价值连城的波斯地毯上来回暴走。
玄金锦袍沾满尘土,束发玉冠歪斜欲坠,昏暗的光线下,他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青,那双赤红的眸子,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怨毒之火。
谢冰滚落的头颅,子墨那声“静待朝廷处置”的冰冷宣判,如同两座无形巨山,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几乎碾碎他们的脊梁!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郭璜骤然停步,一拳裹挟着无尽恨意,狠狠砸在紫檀矮几之上!
轰!
杯盏震落,碎裂一地!
“刘睦!你这酷吏!我郭璜与你不死不休!定要叫你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郭……郭世子,”
弘农杨氏家主杨谦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无意识地抠挠着自己的脖颈,仿佛那里还架着无形的刀,
“那刘睦……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连谢公都……都落得如此下场……我们……我们还能如何?难道真要坐以待毙,等他屠刀落下?”
“坐以待毙?!”
郭璜猛地旋身,赤红的眼珠如同鬼火,扫过这群惊弓之鸟,声音嘶哑怨毒如毒蛇吐信,
“从他斩下谢冰头颅那一刻起,我们与他便是不死不休!难道要像待宰的羔羊,等着他挨个点名,斩尽杀绝?做梦!”
他猛地张开双臂,近乎咆哮,
“想想我们!数百年世家!累世的财富!盘根错节的人脉!只手遮天的权势!怎能坐以待毙?!”
他几步冲到密室中央,猛地掀开一块巨大的毡毯!
一个黑沉沉的洞口,骤然暴露在众人眼前,阴冷刺骨的气息如同地狱的呼吸,扑面而来!
“都给本世子滚下来!”
郭璜低吼一声,率先沿着冰冷的石阶冲下。十一位家主面面相觑,眼中交织着极致的恐惧与被逼入绝境的疯狂,最终一咬牙,硬着头皮跟了下去。
石阶尽头,豁然开朗!
一座由巨大条石垒砌的庞大地宫秘库,赫然呈现!数十盏牛角灯与熊熊火把的光芒,聚焦在秘库中央那唯一的存在上——
钱!山!如!海!
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铜钱,堆积成一座触目惊心的巨山,几乎要触及地宫穹顶!那铜钱形制规整,钱文清晰深刻,“五铢”二字端庄大气,边缘打磨得平滑如镜,在跃动的火光映照下,竟泛着与官钱一般无二的、纯正的铜黄光泽!
众人凑近细看,无论是穿钱的麻绳粗细,还是钱体上那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铸造纹路,皆与官钱分毫不差!肉眼,根本无从分辨真假!
然而,当清河崔氏家主崔亮抓起一把铜钱,入手瞬间,脸色骤变——这铜钱握在手中,竟轻飘飘的,入手分量,只有官钱的一半!
“这……这是……”颍川荀氏家主荀诩倒吸一口寒气,声音干涩发颤。
“私钱!海量的……私钱!”
吴郡陆氏家主陆昶老眼瞪得溜圆,声音抖得不成调。
崔亮双眼爆发出骇人的精芒,混杂着震惊与无法抑制的贪婪:
“像!太像了!根本无法分辨!天衣无缝!”
郭璜站在那座诡异的钱山之前,脸上扭曲的怨毒已被一种破釜沉舟、近乎癫狂的决绝取代。他抓起一把劣钱,任由冰冷的金属从指缝间滑落,发出刺耳瘆人的叮当声:
“没错!私钱!整整一千二百万贯!耗尽我郭氏十年之功!秦岭深处,蜀道绝险,秘密开矿,熔炼,铸造!矿,是真正的铜矿!只是……”
他五指猛然攥紧,劣钱在掌心发出痛苦的呻吟,
“重量!每一百枚,只用了官钱五十枚的铜料!这便是我们反击的屠龙刀!刘睦不是想推行他那狗屁新政吗?本世子偏要让他这新政,在滔天的经济混乱中,胎死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