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渊看着侄儿恍然又带着些许激动的表情,神秘地笑了笑:
“你那篇策论,在朝廷里可是引起了不小的争论。褒者有之,贬者亦不少。今天下午的内阁会议,我们议的主要就是这个题。”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大明疆域舆图前,手指点向漠南蒙古一带:
“我已经决定,先在归化城(今呼和浩特)周边,择选几个盟旗,进行尝试,推行你那‘因俗而治、导力而用’的方略。”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魏文正:
“你有没有信心,放弃京师部院的清贵职位,去那边陲之地,做个开拓之臣,实地验证一下你自己提出的理论?”
魏文正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所有的不安、忐忑、杂念在这一刻被清扫一空!他终于明白,三叔不是在为他铺路,而是在给他一把开山的斧钺!这不是荫庇,是信任,是考验,更是无比沉重的责任!
他猛地站直身体,一直以来的拘谨和谨慎消失不见,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朗声答道:
“三叔!纸上谈兵,终觉浅陋!侄儿日夜所思,便是能将胸中所学,报效国家,惠及边民!如今既有此机会,纵是刀山火海,侄儿亦绝不退缩!愿亲赴漠南,竭尽所能,推行新策,以报三叔信重,以证平生所学!”
“好!”
魏渊用力一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激赏,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明日早朝,我便进行安排。你好好准备吧,此去,绝非坦途,好自为之!”
“是!侄儿明白!”
魏文正满腔的豪情壮志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冷却。他猛地抬起头,脸上兴奋的红晕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愕然与困惑。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可是三叔…归化城…还有漠南蒙古大片草场,如今…如今不是还在满清伪帝任命的札萨克治下,被其势力占据吗?这…这如何去得?又如何推行新政?”
他想象中的实践之地,是大明疆域内某个需要改革的边镇,而不是一块尚在敌人控制下的土地!
这已经不是治理,而是征战了!
魏渊看着侄子瞬间变得惊疑不定的脸色,非但没有解释,脸上的那抹神秘笑意反而更深了几分。
他缓缓踱步到那幅巨大的北疆舆图前,手指并没有落在象征大明实际控制范围的区域,而是精准地按在了标记为“归化城”的那个点上。
烛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地图,看到那片遥远土地上正在或即将发生的风云激荡。
他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魏文正身上,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绝对掌控局势的从容和一丝令人心悸的杀伐之气,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掷地有声:
“以前是。”
短暂的停顿,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让魏文正的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紧。
随即,魏渊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
“等你去上任的时候——”
他的手指在“归化城”三个字上重重一敲!
“——就不是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魏文正的耳边!不是疑问,不是推测,而是一个已然确定的、即将发生的未来!
一瞬间,魏文正全明白了!
为什么三叔如此看重他这篇涉及北疆的策论!为什么内阁会为此争论!为什么三叔会突然问他有没有信心去边陲实践!
这一切,根本就不是一次简单的官员任命!
而是大明北伐战略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收复河套,经略漠南,绝不仅仅是军事征服,更需要紧随其后的、行之有效的治理方略来巩固战果!他的策论,恰好提供了这种理论上的可能性和方向!
三叔不是在给他一个官职,而是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伟大胜利,提前预备好治理那片土地的蓝图和执行者!军事行动与政治谋划,竟如此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
巨大的震撼冲刷着魏文正,让他一时失语。
他看着眼前的三叔,看着那深邃眼中蕴含的磅礴力量与深远布局,心中那股因疑似“荫庇”而产生的不安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庞大、更为沉重、也更为激动人心的使命感!
原来,他即将奔赴的,并非寻常的边陲,而是一个正在被帝国的铁蹄和意志,重新纳入版图的、热气腾腾的新世界!
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熔金般的火球,缓缓沉入阴山山脉连绵的脊线之后,将天地染成一片壮丽而苍茫的血色。
博尔济吉特·图蒙克勒住汗津津的骏马,立于缓坡之上,满意地眺望着脚下那座矗立在黑河畔的城池。
归化城。
这座由他伟大的先祖、土默特部传奇首领阿勒坦汗在明朝隆庆年间主持修建的“库库和屯”,历经近百年风霜,依旧是漠南草原上最璀璨的明珠。
三娘子留下的宫墙殿宇虽已显旧色,但城内藏传佛教寺庙的金顶在夕阳下依旧闪耀着神圣的光芒,大召、席力图召的诵经声与城内蒙、汉、回各族商贩的叫卖声、驼队的铃声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幅独特而繁荣的边城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