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臣清的官职、人脉,都不足以支撑他构陷如此显赫的目标。他那不惜触柱、甘愿领受极刑的疯狂,更不像作假。
那种眼神,魏渊在那些最死硬、最纯粹的忠直之臣身上见过。
风险巨大。若查无实据,不仅沈臣清要死,他魏渊也会被卷入无故打击勋贵的风波。
但若属实而不查…寒的将是天下士子之心,毁的将是新朝文治的根基,更是对他魏渊权威的公然挑衅!
终于,魏渊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几乎笼罩了跪在地上的沈臣清。
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几乎要让沈臣清的心脏停止跳动。
然后,魏渊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驱散了书房内所有的不安与凝重:
“你的脑袋,暂且寄下。你的功过,待水落石出之后再论。”
他转向李奉之,语气骤然变得冰冷而迅疾:
“奉之,即刻传令张大强,点齐一队绝对可靠的人马,连夜包围贡院!没有我的手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控制所有考官、胥吏,封存所有试卷,尤其是沈臣清所指那几份!”
“是!”
李奉之精神一振,抱拳领命,转身欲走。
“还有,”
魏渊补充道,目光幽深,
“动作要快,要隐秘。在查明之前,不必声张所为何事。”
“明白!”
李奉之快步离去。书房内,魏渊的目光重新落回几乎虚脱的沈臣清身上。
“沈臣清,你在此静候吧。”
沈臣清站在柱国府书房的门槛内,身体因疲惫和紧张而微微颤抖,却强迫自己站得笔直。
他听着李奉之离去时带起的风声,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整齐划一而又急促的脚步声穿透夜的寂静。
时间在极度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淌。
魏渊不再看他,而是重新坐回案后,批阅着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文书,神色平静得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命令并非出自他口。
这份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气度,反而让沈臣清狂跳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更久,一名亲兵快步走入,低声禀报:
“主公,张提督已控制贡院,一应人等均未惊动,试卷也已封存。张提督请沈大人即刻前往。”
魏渊这才抬起眼,目光扫过沈臣清:
“去吧。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记住,用事实说话。”
“是!下官必不辱命!”
沈臣清深深一揖,转身跟着亲兵快步而出。夜风扑面,带着寒意,却让他精神一振。
再次来到贡院那熟悉的大门前,景象已截然不同。
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披甲执锐的兵士密密麻麻围住了所有出口,气氛肃杀凝重。
昔日里带着文人清高气的贡院,此刻竟如军营大狱般令人窒息。
他刚踏入至公堂,便听见张之敬那色厉内荏的咆哮:
“张大强!你虽是九门提督,也无权擅闯贡院重地!干扰阅卷,该当何罪?!本官要上本参你!”
张大强抱着臂,一脸冷峻,根本不屑回答。
沈臣清深吸一口气,踏步上前,声音不大,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张大人,不必参了。下官奉柱国太宰令,代行主考官职责,彻查试卷疑点。”
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张之敬的咆哮戛然而止。
他猛地转头,看到沈臣清的那一刻,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手指颤抖地指着他:
“你…你…你怎么…”
当他看清沈臣清身后那名代表着柱国府的亲兵,以及张大强那冷漠确认的眼神时,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猛地向后踉跄一步,瘫坐在身后的太师椅上,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奉柱国太宰令’这六个字,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将他所有的侥幸和权威都碾得粉碎。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简单而高效。
在无数双或惊疑、或恐惧、或茫然的目光注视下,沈臣清走到大堂中央。
他无视了失魂落魄的张之敬,目光扫过众位考官,沉声道:
“奉柱国令,今科春闱存疑。现需连夜核对所有朱卷与墨卷笔迹,并重点复核所有荐卷。请诸位大人即刻协助,将所有试卷,按编号重新调出,逐一比对文风、笔意,凡有前后不一、疑似誊抄或代笔之作,一律抽出!”
有了柱国的雷霆手段和军队的威慑,无人再敢有丝毫异议。整个贡院如同一个巨大的机器,在沈臣清的指令下,开始了前所未有的、高强度且目标明确的核查。
烛火换了一批又一批,窗外天色由墨黑渐次转为鱼肚白,又透出晨曦。
至公堂内无人入睡,只有纸张翻动的哗啦声、低沉的讨论声、以及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沈臣清站在堆积如山的试卷中间,亲自核对,目光如炬,不知疲倦。
第二天晌午,烈日当空。
所有的比对终于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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