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丰小城的土墙低矮而破败,墙垛上遍布风雨侵蚀的痕迹,仿佛一阵猛烈的冲击就能将其摧垮。
沐天波和他仅存的近百名残兵,就如同惊弓之鸟,蜷缩在这座微不足道的堡垒之中。
这些跟随他杀出重围的卫士,个个带伤,衣甲破裂,脸上混杂着血污、疲惫和尚未散尽的惊惶。
他们手中的兵刃都已砍出了缺口,箭囊更是空空如也。
沐天波自己也是狼狈不堪,国公的锦袍早已被撕破,沾满泥泞和暗红色的血渍。
他靠坐在墙根下,胸膛剧烈起伏,试图将这口气喘匀,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刺痛和无法驱散的巨大恐惧。
沙定洲的屠刀,就在身后,绝不会停下。
然而,他这口气还未完全喘匀,甚至来不及清点身边还有多少忠心的部下,城墙上放哨的士兵就发出了近乎绝望的惊呼:
“国公爷!不好了!西面…西面来了大量追兵!是沙贼的人!人数…人数怕是有数千!”
仿佛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沐天波瞬间四肢冰凉,刚刚升起的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
他连滚带爬地冲上城墙,向外望去——只见西面尘烟滚滚,如同一条黄色的巨龙席卷而来,烟尘之中,是无数打着沙定洲旗号、刀枪闪烁的精骑!
他们来得如此之快,如此迅猛,显然是要将他这支疲敝不堪的残军,彻底碾碎在这座孤零零的小城里!
绝境!真正的绝境!
禄丰小城根本无法据守,他手下这点兵力甚至不够对方一次冲锋的!
沐天波面色惨白如纸,手指死死抠着粗糙的墙砖,指甲几乎迸裂。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淹没了他,难道沐家二百多年的基业,今日真要彻底断绝在我手中?
就在他万念俱灰,甚至准备拔剑自刎以全名节之际,东面城墙上的哨兵却发出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带着惊疑和希望的喊声:
“东面!国公爷快看东面!也…也来了好多人马!打的…打的是大明的旗帜!”
什么?!
沐天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地扭头向东望去。
果然!东方的地平线上,另一支军队正以严整的队列快速推进。
队伍前方,一面玄色的大纛迎风猎猎作响,上面赫然绣着一个巨大的“莫”字!以及鲜明的大明军旗!
是莫笑尘!是柱国魏渊麾下的精锐新军!他们竟然如同神兵天降,在这个最不可思议的时刻,出现在了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
希望如同狂暴的激流,瞬间冲垮了沐天波心中的绝望。他死死抓住城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城外即将爆发的战斗。
沙定洲的追兵也显然发现了这支突如其来的军队,他们略显慌乱地调整队形,试图迎击。
然而,莫笑尘的军队展现出了完全不同以往的战斗力。
没有嘈杂的呐喊,没有混乱的冲锋。
明军阵列在一声声短促而有力的号令中迅速展开,动作整齐划一,透着一股冰冷的效率。
最前排的士兵沉稳地举起了手中的火枪——那并非沐天波熟悉的旧式火铳,而是枪身更长、结构更精良的新式火枪。只见军官令旗猛地挥下!
“砰——!”“砰——!”“砰——!”
爆豆般密集而清脆的枪声骤然响起,远比传统火铳齐射更加猛烈、更有层次!
白色的硝烟如同城墙般弥漫开来。
肉眼可见地,沙定洲骑兵冲锋的锋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死亡之墙,瞬间人仰马翻!铅弹以惊人的精度和穿透力,轻易地撕碎了皮甲,将骑士和战马一同撂倒!
射击、后退、装填、第二排上前射击……整个流程如同机械般精准流畅,循环不息,泼洒出持续而致命的金属风暴。
沙定洲的骑兵根本冲不到近前,就在这狂风骤雨般的打击下溃不成军!
同时,阵列中还有小型野战火炮被推上前,轰鸣着吐出怒火,将试图集结的敌军队列炸得四分五裂!
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是新式军队对旧式土司武装的无情碾压!
沐天波站在城墙上,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从未见过如此强悍、纪律如此严明、火器如此犀利的军队!魏公麾下的新军,竟已强悍至斯!
不到半个时辰,沙定洲派来的数千追兵已被杀得尸横遍野,残余部队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地向来路疯狂逃窜。
城东的明军阵列中,响起了代表胜利的号角声,悠长而威严。
沐天波直到此刻,才终于将那口提在嗓子眼的气,彻底地、深深地喘了出来。
巨大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紧绷的心防,让沐天波浑身一软,几乎站立不稳,只得伸手死死扶住冰冷粗糙的墙垛。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与脸上的污血和尘土混在一起。他从未觉得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如此刺鼻,也从未觉得照在身上的阳光如此温暖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