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寒气随着门的打开,裹挟着雪花的气息涌进狭小的门厅。周小小穿着单薄的居家衣服,不禁微微打了个寒颤,但更冷的,是心底那骤然凝结的冰霜。李主任脸上那混合着尴尬和公事公办的神情,以及两位陌生男子锐利而审视的目光,像三把无形的锥子,直刺向她竭力维持的平静。
那位出示证件、年纪稍长的男子,目光沉稳,带着一种长期从事特定工作所特有的、不怒自威的气场。他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周小小同志,我们接到实名反映,称你居住的单身宿舍内,近期常有异常声响,疑似违规饲养动物,并且……存在一些不符合规定的行为。根据家属院管理条令和当前提倡的卫生、节约精神,我们需要入内核查。请你理解并配合。”
“实名反映……”周小小在心中冷笑一声,那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除了张婶,谁会对她这间小小的宿舍如此“关心”乃至“实名”举报?她压下心头的怒火和一丝不可避免的慌乱,脸上却浮现出更加明显的困惑,甚至带上了一点被无端打扰的委屈和不满。她知道,在这个年代,表现出适当的、属于“清白者”的情绪,有时比冷静的辩解更有用。
她侧身让开通道,语气尽量保持平和,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颤抖半是真紧张,半是表演:“李主任,两位同志,请进吧。我只是……只是觉得很突然,也很莫名其妙。我家里除了我,就是这些书本和最基本的生活用品,哪里会有什么异常?更别说饲养动物了,这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审查和冬夜的寒气共同侵袭了。
两位男子和李主任走了进来。小屋几乎一览无余。一张单人床,铺着洗得发白的床单,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是部队大院常见的豆腐块。一张旧书桌,上面堆满了学生的作业本、教案和几本翻旧的教育理论书籍,一盏台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显然主人刚才还在工作。一个脸盆架,墙上挂着毛巾。一个小蜂窝煤炉子此刻封着火,散发着微弱的热气。墙角放着两个旧木箱,是用来装衣服和杂物的。家具简单到近乎简陋,地面是水泥地,打扫得干干净净。
周小小的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血液冲击着耳膜,发出巨大的声响,但她表面上却异常沉默,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三个人在她的私人空间里进行审视。她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感应着那个绝对安全的空间,感应着墨墨的存在——它此刻一定因为陌生人的闯入和她的紧张而感到不安,但她强行用意志传递着“安静、躲好”的讯息。
那位年长的同志目光如炬,缓缓扫过整个房间。他的视线在书桌的书本上停留片刻,似乎对一位年轻女教师拥有这么多书籍略有考量,然后又看向床底——那里空空如也。另一位稍年轻的同志则更仔细地检查了角落的木箱,他示意了一下周小小:“周同志,打开看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周小小走上前,拿出钥匙——钥匙串上只有寥寥几把钥匙,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打开了箱子。里面是叠放整齐的衣物,大多是半旧的,最下面是一些私人物品,如几封家信、一个铁皮盒子装着些零碎票证和几毛钱。年轻同志粗略翻看了一下,确实没有任何异常。
李主任站在屋子中间,显得有些局促。他搓着手,试图缓和一下气氛:“周老师是我们学校很认真的老师,工作一向积极负责,和同事们关系也……也还不错。”他这话说得有点底气不足,显然也知道张婶和周小小之间的龃龉。
年长的同志不置可否,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小小的蜂窝煤炉子上,然后又看了看窗台、门后,似乎在寻找任何可能隐藏活物或者违禁品的角落。他甚至走过去,用手指抹了一下窗台的边缘,查看是否有灰尘——结果是指尖干干净净。周小小的爱清洁在这一刻成了无言的证明。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检查似乎一无所获。
周小小的心稍微落下了一点,但并未完全放松。她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或许还没过去。她深吸一口气,主动开口,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一点点被冤枉的激动:“同志,李主任,我不知道是谁这样反映情况,但这完全是对我个人品行的污蔑!我是一名教师,深知遵守规定的重要性。我一个人住,所有精力都放在教学和工作上,怎么可能去做违规的事情?这……这让我以后还怎么在家属院里做人?”她说着,眼圈微微有些发红,扮演了一个受到不白之冤的、孤立无援的年轻女性形象。这在当时的环境下,是一种容易引起同情和信任的姿态。
李主任见状,更加尴尬了,连忙打圆场:“周老师,你别激动,别激动嘛!组织上也是按程序办事,有反映就要来核实一下,现在查清楚了,不就还你清白了嘛!”他转向两位同志,“你看,两位同志,我就说周老师是个老实本分的人,这肯定是误会,是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