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裴妈已经站在民政局门口的香樟树下了。
手里的丝绒盒子被体温焐得温热,里面的户口本、身份证和合照叠得整整齐齐,边角连个褶皱都没有——这是她昨晚在台灯下反复抚平的结果,连裴爸都说她“比当年自己出嫁还上心”。
七点半的风带着秋凉,吹得她鬓角的碎发打卷。
她拢了拢羊毛开衫,想起凌晨五点就爬起来试衣服的模样:藏青色旗袍太正式,碎花冬裙又太随意,最后选了件浅驼色针织衫,领口别着枚玉兰花胸针——这是顾外婆上次送的,说“见重要的人得带点喜气”。
此刻胸针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倒让她发烫的脸颊清醒了几分。
“你这比新人还积极。”
王姐开着车过来时,忍不住调侃裴妈。
她把车停在车位上,从车里掏出个保温杯塞过来,“红糖姜茶,刚熬的,你昨天说有点着凉。”
裴妈拧开盖子,姜的辛辣混着红糖的甜涌上来,熨帖得胃里暖暖的。
“这不是紧张嘛,”
她望着民政局紧闭的大门,玻璃上还沾着晨露。
“万一……万一错过了吉时可怎么办?”
“我办事还能让你错过吉时?”王姐往她手里塞了个肉包。
这话说到裴妈心坎里去,她笑着把包子往嘴里送。
晨光爬上王姐的鬓角,她俩站在香樟树下的模样,像极了年轻时在纺织厂门口等开工的光景——那时候王姐总说她“操心命”,连车间主任的茶杯该添多少水都记着,如今这性子,半点没变。
八点整,民政局的卷闸门“哗啦”一声升起,保安大叔笑着打招呼:“王主任早,今天有好日子?”
“可不是嘛,”王姐拍着裴妈的肩往里走,“给我干儿子办人生大事。”
王姐的办公桌在靠窗的位置,玻璃板下压着她孙子的涂鸦。
她拉开抽屉,取出早已填好的《结婚登记审查处理表》,钢笔在“申请人”一栏顿了顿:“来,把材料给我,咱们一步一步来。”
裴妈把丝绒盒子递过去,手指在盒沿蹭了蹭。
王姐先拿出户口本,裴洛南那页的登记日期还是十年前的,照片上的少年眉眼青涩,却已看得出如今的轮廓;顾繁星的身份,照片里的姑娘笑得眉眼弯弯,嘴角的梨涡像盛着蜜。
“你看这俩孩子,连照片都透着般配。”
王姐把合照往桌上一放,两人相贴的肩膀却暖得像要融化的寒冰。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文件柜里翻出本《婚姻登记工作规范》,“我特意查了,当事人因故不能到现场的,经婚姻登记机关同意,可以委托办理——咱们这情况,算‘特殊事由’。”
裴妈的心刚放下一半,又被王姐接下来的话提了起来:“但得填这个《委托书》,还得按手印。”
她推过来两张表格,钢笔帽在桌上轻轻敲着,“洛南的笔迹我认得,我来模仿,繁星这栏……”
“我来!”裴妈接过笔,指尖微微发颤。
她想起顾繁星上次在裴家写便签的模样,笔尖稍顿,撇捺间带着点圆润的弧度。
写完“顾繁星”三个字,她对着阳光照了照,竟真有几分相似,心里的雀跃像刚开封的云莓酱,甜得往外冒。
按手印时,红色印泥蹭在指腹上,像朵小小的红梅。
王姐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突然笑出声:“当年你给洛南开家长会,模仿裴爸签字,手都没这么抖过。”
“那能一样吗?”裴妈对着王姐继续说,“这是给孩子办终身大事,差一点都不行。”她望着表格上并排的两个名字,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从裴洛南八岁时攥着她的衣角说“要娶会做云莓酱的妹妹”,到如今真的要给这孩子盖上红章,仿佛不过是昨夜的光景。
办公室的挂钟指向八点半,走廊里渐渐响起脚步声。
王姐把材料整理好,用回形针别成厚厚的一叠,封皮上写着“裴洛南 顾繁星”。
她往门口看了眼,压低声音:“拍照的小张到了,我让他在摄影室等着,咱们弄完直接过去。”
裴妈跟在她身后,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
路过离婚登记窗口时,看见对年轻夫妻在争执,声音尖锐得刺耳。
她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丝绒盒子,心里默默念叨:“我家洛南和繁星,准保一辈子不吵嘴。”
摄影室的背景板是片淡粉色的樱花,王姐指挥着:“你站这儿,举着材料,我拍张‘委托办理’的存档照。”
快门按下的瞬间,裴妈突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领证那天,也是这样站在镜头前,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好了,等着打证吧。”
王姐把照片塞进档案袋,转身往打印室走。
打印机嗡鸣起来时,裴妈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打鼓。
她数着墙上的瓷砖,一块、两块、三块……直到王姐举着两个红本本出来,她的呼吸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