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若从松鹤院出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雨停了,风却很大,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
她回到自己院里,没点太多灯,只让安禾在书案上燃了一盏。昏黄的光晕铺开,正好照在方舟下午送来的验单上——南洋龙血竭、符纸灰烬、蛤粉滑石、陈年骨粉。
时若盯着那些字,手指在“符纸灰烬”和“骨粉”之间来回划着。
符纸烧了,留下的是炭化纤维、松脂、硫磺。骨粉是禽鸟或小型走兽的骨头研碎。这两样东西同时出现在陈秀才桌底,混在作画打底的粉料里……
她忽然站起身,走到墙边多宝格前,从最上层取下一只小陶罐。这是她让济世堂药工特制的“显迹粉”——用茜草根、皂矾、还有几味她自己试出来的矿物细末混合而成,遇血、油脂、某些特殊树脂会有颜色反应。
回到案前,她铺开一张宣纸,用小勺舀出少许显迹粉,轻轻洒在纸面。接着,她从荷包里取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她昨日带回的陈秀才书房地面的浮土,混着那些可疑粉末。
指尖捻起一小撮,均匀撒在显迹粉上。
然后她提起茶壶,将凉透的茶水从高处细细淋下。
水流冲刷,粉末在纸面晕开。起初只是浑浊的褐色,但几息之后,纸面边缘开始浮现出不规则的暗红色纹路——像是什么东西被水化开后,又因显迹粉而显现的残留痕迹。
不是血。血的反应会更鲜艳,且边缘会扩散。这更像是……某种混合了动物胶质和色素的粘稠物,干涸后碎裂成粉,混进了尘土里。
时若俯身,几乎贴着纸面细看。暗红色纹路中,还夹杂着极其细微的亮晶晶的颗粒——不是矿物,更像是某种被碾得极碎的虫壳碎片。
她直起身,心跳有些快。
重新坐下后,时若提笔在纸上写:
一、骨胶+颜料+填料=作画打底?但为何混有虫壳?
二、虫壳来源?本地常见昆虫?或南洋/西南特有?
三、胡永昌手中古书画目录,是否有特殊用料记载?
四、陈秀才死前提及《南疆异物志》——西南虫多,是否有关?
笔尖顿在“西南”二字上。顾青舟说过,黑石寨善用“巫药”控制人。巫药会不会就是用当地特殊昆虫,混合其他材料制成?
如果是这样,那陈秀才案就不仅仅是“自杀疑云”,而可能和西南那条线,和睿亲王旧案,甚至和江南,都扯上了关系!
窗棂突然被风吹得“哐当”一声响。时若打了个颤,才发现自己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她收起纸张,吹熄了灯,和衣躺在榻上。但案件的细枝末节和萧逐渊五日后就要出发等事一直在脑中盘旋。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打更声。三更天了。
她刚有些朦胧睡意,就听见院门被轻轻叩响,然后是青穗压低的询问声。片刻后,青穗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没有落款的信。
“夫人,门房刚收到的,说是有人从门缝塞进来的。”
时若立刻清醒,接过信拆开。里面只有一张粗糙的草纸,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
“十五白云观,胡见黄冠,酉时三刻后山松林。慎。”
字迹潦草,没有抬头,没有落款。
时若捏着信纸,指尖发凉。送信人是谁?为何要告诉她?是警告,还是陷阱?
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深秋的夜风寒气刺骨,远处屋檐下的灯笼在风里摇晃。
翌日一早,时若先去了清正司。
李文远拄着拐杖迎上来,脸色不太好看:“大人,陈秀才的妻女昨日又来了,哭诉家里这两日总有人在外头转悠,问话也不答,吓得她们不敢出门。”
“派人去守着,暗中盯着,看是谁的人。”时若吩咐,“另外,陈秀才淘到的那半本《南疆异物志》,继续找。他常去的旧书摊、相熟的文友家,都暗访一遍。”
“是。”
时若走进内堂,方舟已经等在那里,眼睛还是红的,但精神不错:“大人,您昨日让我留意虫壳碎片,我连夜翻了些杂书。”他递过几张纸,上面画着几种昆虫的简图,“您看,这种亮晶晶的碎片,最像是一种叫‘金斑吉丁虫’的翅膀碎屑。这虫子南方多见,尤其是西南湿热山林,甲壳带金属光泽,晒干磨碎后,民间有些地方用来做颜料或者用作偏方。”
金斑吉丁虫,西南。
“它的甲壳,有什么特殊药性或者毒性吗?”时若问。
“这个……”方舟挠头,“书上没说。但民间偏方里,有时候会用它治痈疮,也有人说是‘辟邪’。不过都是些乡野传闻,做不得准。”
辟邪?时若想起符纸灰烬。难道真是个“仪式”?
“继续查。找找有没有记载西南虫物、且提到金斑吉丁虫的古籍,不拘医书、杂记、风物志。”时若顿了顿,“尤其是……和‘巫蛊’、‘迷药’有关的。”
方舟神色一凛:“是!”
时若在清正司待到近午时,处理了几桩积压的文书,又去看了新建的证物库——靠墙一排樟木柜子,每个抽屉都贴了标签,里面分门别类放着麻绳、碎布、泥土样本、可疑药渣等等。虽然简陋,但总算是有了章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