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许清嘉收拾好住处来寻春晓时，外房的灶台间已是另一番景象。
方才还在揉面的几个宫女已换了差事，有的正踮脚将蒸好的一笼笼点心往高处的木架上放，有的则蹲在地上仔细擦拭着溅了油渍的青砖。
春晓正站在一口冒着热气的大锅前，手里拿着长柄木勺轻轻搅动着锅里的米粥，见她过来，便指了指一旁的一位蓝衣女官：“那位是徐掌膳，你要去她那里领差事。”
许清嘉顺着春晓所指望去，只见那徐掌膳约莫三十许年纪，身着湖蓝色宫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正低头看着案板上排列整齐的各色馅料，神情专注。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下衣摆，缓步上前垂首行礼：“奴婢许清嘉，见过徐掌膳。”
徐掌膳闻声抬眸，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声音不高不低：“免礼吧。我知道你是吕司膳带进来的，但在司膳司，规矩面前人人平等。
你既来了这里，就得从最基础的学起。
今日你先从最基础的做起，刷洗那些厨具跟盘子。”
许清嘉点了点头，“是。”
她知道，这是徐掌膳给她的一个下马威，也是对她身份的一种试探。
毕竟吕司膳亲自引荐的人，在旁人看来多少带着几分特殊，徐掌膳此举，既是让她明白司膳司的规矩，也是让她放下可能存在的傲气。
许清嘉没有丝毫怨言，转身走向墙角堆放的厨具。
那里摞着高高的铜锅、铁锅，还有十几个大小不一的瓷盘，边缘还沾着未洗净的面糊和油渍。
她挽起衣袖，走到井边打水，冰凉的井水溅在手背上，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
“还以为有多大的本事，还不是要跟我们一样洗盘子。”
“徐掌膳最厌烦这种走关系进来的人，听说这位许清嘉是吕司膳亲自带进来的，怕是有些来头吧？
“管她是谁，在徐掌膳这儿，管你是谁，都得老老实实从杂活做起。”
旁边两个正在择菜的宫女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目光里带着几分打量与不屑，时不时朝许清嘉的方向瞥上一眼。
许清嘉充耳不闻，只顾着将盘子浸入水中，用丝瓜瓤仔细擦拭着上面的油渍。
冰凉的井水浸透了她的袖口，冻得她指尖微微发红，但她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放慢。
她知道，初来乍到，这些闲言碎语是免不了的，唯有默默做好自己的事，才能堵住旁人的嘴。
一整日，许清嘉都在水池边忙碌着，从清晨到日暮。
起初她还能清晰地数着盘子的数量，后来手指冻得麻木，连触感都变得迟钝，只能凭着一股韧劲木讷地擦拭、冲洗、沥干。
司膳司内一些见风使舵的宫人见徐掌膳对她并无特殊关照，甚至还特意分配了最粗重的活计，也纷纷收起了先前的几分观望，言语间愈发随意起来。
有人故意将用过的油腻碗筷重重摞在她面前的木盆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衣襟。
还有人在她换水时，“不小心”撞翻了她脚边的水桶，清水混着地上的污渍瞬间漫过她的鞋面。
许清嘉只是默默将打翻的水桶扶起，重新去井边打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外房的宫人陆续收拾东西准备歇下，她面前的木盆里才终于空了。
手腕早已酸得抬不起来，腰也直不起来，她扶着墙慢慢往住处走。
这一切都被在不远处观察的徐掌膳尽收眼底。
她对于许清嘉去到膳堂，里面的宫人早已换了班次，只剩下几个负责收尾的小太监在收拾残局。
空气中还残留着饭菜的香气，但那木桶中却只剩些许米粒。
许清嘉无奈叹了口气，又走出了膳堂。
摸着空辘辘的肚子，她在廊下站了片刻，望着已经全部暗下来的天色，只觉得浑身的疲惫都涌了上来。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屋子里，却见春晓还未歇息。
“你终于回来了。”春晓赶紧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快歇歇。”
许清嘉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空辘辘的肚子有了些暖意，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下来。
“咕噜咕噜……”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许清嘉不禁红了脸。
春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桌上用油纸包好的东西道：“我就知道你今日肯定吃不上饭，来，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许清嘉接过油纸包，疑惑问道。
“琼叶糕。”春晓笑着道：“我偷偷藏的，你快吃。”
油纸被轻轻剥开，露出里面叠得整齐的米糕。
那米糕透着淡淡的青绿色，形状如同舒展的叶片，边缘还印着细密的叶脉纹路，凑近了闻，一股清甜的椰香混着糯米的醇厚气息直往鼻尖钻。
许清嘉捏起一块放入口中，软糯的米糕在舌尖轻轻化开，清甜不腻，带着一丝微凉的清爽，仿佛将白日里的疲惫都冲淡了几分。
她抬眼看向春晓，见对方正托着腮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眼中满是真切的关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低声道：“谢谢你，春晓姐姐，这糕……真好吃。”
春晓看着她满足的模样，不自觉的笑了起来，“谢什么，进了这司膳司的门，咱们就是姐妹了。
今日那些人就是因为徐掌膳才这般对你，她们这些人啊，惯会见风使舵。
平日里见谁得势便凑上去奉承，见谁失了依仗便踩上一脚，生怕沾了半分晦气。
徐掌膳性子本就严厉，对新人尤其苛刻，她们见被徐掌膳这般“磋磨”，自然觉得你是块软柿子，都想上来捏一把。
你别往心里去，她们也就是嘴上过过瘾，真要让她们做什么出格的事，借她们十个胆子也不敢。
你且安心待着，等过些时日，她们见你性子沉稳，手艺也慢慢练出来了，自然就不敢再随意拿捏你了。”
许清嘉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连连点头，心里对春晓的感激又深了几分，“谢谢春晓姐姐，我知道了。”
春晓见她那饿急了的模样，赶忙又给她倒了杯茶水，“你慢些吃，别噎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