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许清嘉亲自动手准备了一大桌菜，锅底选了两种，一种是麻辣鲜香的红油锅底，另一种则是裴砚卿偏爱的清汤锅底。
桌上摆满了各色涮菜，除了张屠户送来的鲜切羊肉，还有青柳村新摘的时蔬——翠绿的菠菜、嫩黄的豆苗、滚圆的茼蒿，以及自家做的豆腐和手擀面。
蘸水也备得齐全，蒜泥香醋、红油麻酱、腐乳韭菜花。
等了许久，裴砚卿却迟迟未到。
许清嘉想到先前在洛州发生的事情，不由得有些担心。
她让陶妈妈他们先吃着，自己要出去看一看，便迅速撑了伞走了出去。
裴砚卿的别院离的有些远，许清嘉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积雪没过了鞋帮，每走一步都要费些力气。
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有些疼。
到了别院，许清嘉刚准备叩门，就听到里头一声惨叫。
紧接着便是一道凶狠且带着凄厉的男声响起：“裴砚卿，你这个人没有心，当年你我一同在雍平共事，我为你出生入死，你却为了那点权力将我视作弃子，我要杀了你这个冷血之人！”
话音未落，又传来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
许清嘉心猛地一沉，顾不得多想，伸手用力推开虚掩的院门，只见庭院中积雪凌乱，满地的红。
裴砚卿站在院中，手中还握着碎裂的瓷片，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袍。
地上赫然躺着一具黑衣男子的尸体，他的颈脖被青轩手中的利剑刺穿，鲜血正从伤口汩汩涌出，在洁白的雪地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
青轩持剑的手稳如磐石，眼神冷冽如霜，见许清嘉突然闯入，他的眼中闪过诧异：“许娘子！”
许清嘉被眼前这一幕惊得浑身血液几乎凝固，手中的油纸伞“哐当”一声掉落在雪地里，伞骨散开溅起细碎的雪沫。
她死死盯着地上那片刺目的红，耳边还回响着方才那男子凄厉的嘶吼，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裴砚卿赶忙上前，用另一只没有染血的手捂住她的双眼，“青轩，处理干净。”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那片刺目的红隔绝在外。
许清嘉只觉得眼前一暗，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墨香，却混杂了浓重的血腥气，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裴砚卿察觉到她的惊惧，牵着她去了屋内。
他先是让她坐在暖炉边的软榻上，又吩咐下人取来干净的热茶与安神的汤药。
许清嘉双手捧着温热的茶盏，眼神还是木讷的，茶水的温度透过瓷壁传来，却驱不散她心底的寒意。
方才那满地的红，像烧红的烙铁，在她脑海里反复灼烧。
裴砚卿见她这副模样，半跪在她身前，握住那双寒凉的手，心中无比自责。
“阿念……”他轻轻抵住她的额间，“不怕了，没事了。”
在看到他的手心还因为割伤在流血，许清嘉才猛地回过神来，先前的惊惧瞬间被心疼取代。
她一把抽回自己的手，转而紧紧攥住他受伤的那只手腕，指腹触到黏腻的温热液体，指尖都在发颤。
“你的手！怎么伤得这么深？”
裴砚卿想着她害怕，便连忙起身，取了桌上的锦帕裹在手心。“没有血了，阿念，你别怕我。”
许清嘉从未见他如此小心翼翼过，他眼中惯有的从容与浅笑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满满的担忧，仿佛生怕自己身上的血腥气惊扰了她。
她却反手攥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他未受伤的手臂皮肉里，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伤成这样怎么会没事？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么？”
说着便要去扯他手上的锦帕查看伤口，指尖触到那层层叠叠的布料下凸起的伤口轮廓，“雅奇，快请大夫。”
许清嘉对外轻喊一声。
“抱歉，耽误了去食肆陪你吃饭。”裴砚卿他垂眸看着被她攥得发白的手腕，声音低哑如被雪水浸透的琴弦，“原想着早些处理完杂事，赶在汤沸前到你那里，却不想被旧识缠上。”
他抬手想去擦她眼角的湿意，却在看到掌心未干的血迹时猛地顿住，转而用指节轻轻蹭过她的眼角。
“我不想同你说话。”许清嘉有些不悦。
她也不知为何，方才的恐惧被取代，心头有些生气。
她气他遇事总是独自扛着，连受伤了都不肯说一句；气他明明身处险境，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赴她的约；更气自己方才只顾着害怕，竟没第一时间发现他伤得如此严重。
她坐在榻边，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连带着搭在膝头的素色裙摆都泛起了细密的褶皱。
一直等到大夫来了，替裴砚卿处理好了伤口。
雅奇见二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便赶紧寻了个由头带着大夫退了出去。
“里头怎么样了？”青轩有些担忧的问道。
雅奇连忙拉住他想要推开门的手，“走走走，你没有眼力见儿吗，待会儿可别被罚了。”
闻言，青轩脚步顿了顿，面上露出几分困惑，随即又了然般点点头，收回了准备推门的手。
他望了望紧闭的房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些许血渍的剑鞘，眉头微蹙，转身跟着雅奇往偏院走去。
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头，轻声问道：“主子伤得重不重？”
雅奇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主子的身手你还不清楚？虽受了些伤，但无大碍，他现在最难过的恐怕是许娘子心里的坎。方才许娘子那模样，分明是又气又疼，主子啊，这回怕是得好好哄哄才行。”
他说着，又回头望了眼那扇紧闭的房门，摇了摇头，加快脚步拉着青轩走远了。
屋内，炭火噼啪作响，映得墙壁上两人的影子忽明忽暗。
许清嘉依旧背对着裴砚卿，只是肩膀的耸动渐渐平息。
“阿念……”裴砚卿轻声的唤她。
她却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声音闷闷地传来：“别叫我，我还在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