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领口,许清嘉拢了拢斗篷,却觉得那点暖意远不及心中翻涌的酸涩。
裴砚卿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掌心的温度透过粗糙的布料传来,让她在这彻骨的寒冷里,寻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支撑。
前些日子听阿香说的时候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只是太突然了,这一切都太过仓促了。
这一年马上就要过去了,阿香的新衣也已经裁好了,胡大叔也有了稳定的营生。
一家子才好起来啊……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许清嘉望着屋内昏黄的灯光下那团蜷缩的影子,眼眶微微发热。
她想起陶妈妈腌肉时脸上满足的笑,想起胡大叔切菜时利落的刀工,想起阿香捧着新布料时眼里的光,那些鲜活的暖意还在心头萦绕,转眼间却要面对这样的生离死别。
寒风从巷口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残雪扑在脸上,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可再冷的风,也吹不散此刻心头的沉重与酸涩。
裴砚卿看着许清嘉微微泛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唇,她平日里总是从容温和,此刻却像被寒风冻住了一般,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天寒,别站太久,我们先回去。”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许清嘉没有动,目光依旧落着在那团影子上,仿佛想透过单薄的窗纸,再看看里面熟悉的人。
裴砚卿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侧,用自己的肩膀轻轻抵住她的胳膊,像一道无声的屏障,替她挡去了部分穿堂的冷风。
过了好一会儿,许清嘉才缓缓眨了眨眼,将眼眶里的湿意压了下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嗯,回去吧。”
只是脚步挪动时,却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每一步都踏在心上,闷闷地疼。
食肆里,陶妈妈见他们二人回来,都没多问什么。
厢房内,裴砚卿将她抱在怀中她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此刻被他这样紧紧抱着,那股凉意仿佛被瞬间驱散,只剩下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有力的心跳。
裴砚卿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轻轻摩挲着,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生离死别本就是世间常事,我们无力阻止一些东西的流逝只能在有限的生命里,尽力留住那些温暖的瞬间。
就像刘婶子,她或许没能穿上阿香做的新衣,但她一定记得女儿灯下缝制时的专注,记得胡大叔为她熬药时的耐心,记得街坊邻里送来的每一份关怀。”
“我知道……只是这些事情太过突然了,前些日子我还说想去看看婶子,她也念叨着我。”许清嘉将脸埋在他的衣襟里,声音闷闷的。
她想起了父亲离开时,也是那般的突然,她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这份突如其来的永别在她心上划开的伤口,至今仍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隐隐作痛。
如今刘婶子的离去,仿佛又将那道旧伤重新撕开,让她再次体会到生命无常的残酷。
她抬起头,看向裴砚卿,只觉得那眸光里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痛楚。
裴砚卿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垂下眼帘,伸手轻轻拭去她眼角不知何时滑落的泪珠。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却让她感到一阵安心。
“阿念,”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至少刘婶子最后的时光是在家人的陪伴中度过的……她是圆满的……”
他说这话时,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眼底那抹痛楚竟深了几分,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攫住了心脏。
许清嘉瞧着他这模样,心里咯噔一下,想问些什么,却见他很快敛去了那复杂的神色,只余下一片深沉的墨色,仿佛方才那瞬间的脆弱只是她的错觉。
他抬手替她理了理被泪水濡湿的鬓发,指尖划过她微凉的耳垂,声音又恢复了先前的温和:“别想太多了,胡大叔定是要在家忙活些时日的,食肆里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操心。”
许清嘉点点头,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暂且压下。
裴砚卿总能在她心绪不宁时,用寥寥数语便让她找到些许方向。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只是那笑容落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勉强。“我知道了。”
……
等到第二日,胡大叔正式告假,许清嘉交代好了食肆的事情就去了胡大叔家中。
他们一家在宁州也是举目无亲,许清嘉想着能帮一些就是一些。
屋子里,许清嘉帮着阿香给婶子穿上了那身新衣。
阿香靠在许清嘉的肩头无声地流泪,泪水浸湿了许清嘉的衣襟,带着冬日的寒意。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枚磨得光滑的银簪,那是刘婶子年轻时的嫁妆,此刻正被她捂得温热。
“许姐姐,娘说过这簪子要等我嫁人时给我当念想……可她还没看到我穿上嫁衣呢……”阿香的声音细碎得像冬日里飘落的雪沫,每一个字都带着哽咽,“前几日夜里我给她梳头,她还笑着说这头发白了大半,配不上新衣裳的鲜亮,如今……如今这新衣穿在身上,她却再也睁不开眼看看了……”
许清嘉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目光落在刘婶子安详的脸上,那灰败的气色里似乎透出一丝释然,仿佛卸下了一身的病痛与疲惫。
窗外的雪又开得紧了些,大片大片的雪花如同揉碎的棉絮,从铅灰色的云层里簌簌落下,将屋顶、树梢都裹上了一层厚实的银装。
寒风卷着雪沫子敲打在窗棂上,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像是在为屋内的沉寂低吟。
许清嘉帮着阿香将刘婶子的手轻轻放进衣袖里,那双手枯瘦如柴,指节上布满了操劳的痕迹,此刻却被新衣衬得有了些许生气。
她看着阿香红肿的双眼,想起昨夜裴砚卿的话,生命虽有尽头,但那些交织的温暖与牵挂,却能在记忆里长存,如同这漫天飞雪,看似冰冷,却也能覆盖住世间的尘埃,留下一片洁白与安宁。
“阿香,你娘心里始终念着你,她若瞧见你如今这般懂事,定会觉得欣慰。这银簪你好生收着,往后瞧见它,就当是娘还在你身边陪着。”
她拿起桌上的梳子,替阿香将散乱的发丝轻轻绾起,“日子总要往前过,你得好好的,才不辜负你娘的心意。”
阿香咬着唇,泪水却又忍不住涌了出来,只是这次,她没有再哭出声,只是任由温热的泪滴落在手背上,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又酸又暖的涟漪。
过了好一会儿,阿香的眼中才恢复了几分清明,她抬手用袖口胡乱抹了把脸,红肿的眼眶里虽还含着泪,却多了一丝许清嘉方才话语里的坚韧。
“许姐姐,我会好好活下去的。娘走前最惦记的就是我,我不能让她在天上还为我操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