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蓉走的那日,宁州城下了第一场雪。
细碎的雪花如盐粒般撒落,落在青石板路上转瞬即逝,只留下几抹湿痕。
许清嘉看着沈玉蓉的马车逐渐消失,是她身边的小石头唤了一声这才使得她回过神来。
她拢了拢被雪风吹乱的鬓发,转身时却见小石头正踮着脚往街角张望,冻得通红的小脸上满是担忧:“娘子,外头风大,咱快回吧?”
许清嘉点了点头,二人这才回了食肆。
后院里堆了满满两大盆猪肉,是一大早赵大娘他们送过来的。
如今已入了冬,该腌些腊肉。
往年这时候,家里总要支起几口大缸,父亲会带着陶妈妈将切成条的猪肉用盐、花椒、桂皮细细揉搓,码在缸里腌上半月,再挂到屋檐下风干。
许清嘉蹲下身,伸手按了按盆里的五花肉,肉质紧实,肥瘦相间,正是腌腊肉的好料子。
“娘子,咱们什么时候开始?”陶妈妈站在一旁,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手脚了。她撸起袖子,露出一截结实的胳膊,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两大盆肉,像是已经瞧见了挂满屋檐的腊肉似的。
许清嘉见状,唇边漾开一抹浅笑,拿起旁边的粗盐罐子掂量了掂量,道:“陶妈妈别急,这腌肉最忌讳手忙脚乱。
咱们先把花椒、桂皮这些料炒香了,晾透了才能拌进盐里,这样腌出来的肉才够味。”
说着,她便转身去灶房,小石头已经机灵地抱来了一捆干柴,蹲在灶口处等着生火。
陶妈妈依着吩咐,将花椒、桂皮、八角等香料倒进干净的铁锅里,小火慢慢翻炒。随着“噼啪”轻响,浓郁的辛香渐渐弥漫开来,混着柴火的暖意,驱散了些许冬日的寒凉。
许清嘉站在灶台边,看着陶妈妈将炒好的香料盛出,用石臼碾成粗粉,又与粗盐细细拌匀,指尖偶尔拂过灶台边缘,那里还留着清晨生火时的余温。
待盐料备好,许清嘉取过一块五花肉,用清水仔细冲洗干净,再用布巾擦干表面的水分。
她将肉平铺在案板上,刀刃落下,精准地切成两指宽的长条,肥瘦相间的肌理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油光。
文远早已将几口大缸洗刷干净,倒扣在院子里沥干了水,此刻正搬来放在屋檐下避风处。
“先码一层肉,撒一层料,记得每一条肉都要裹匀了盐料,尤其是皮上和肉缝里,一点都不能漏。”
许清嘉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条肉条,在拌匀的盐料里反复揉搓,直到肉的表面都均匀地裹上一层棕红色的粉末。
陶妈妈和柳氏也跟着动手,三人分工合作,切肉的切肉,拌料的拌料,码缸的码缸,不大的后院里一时只剩下切肉声和陶妈妈偶尔的絮叨。
看着他们二人完全能够熟练地掌握腌肉的力道与方法,许清嘉便放下心来,转身去了一块上好的猪腿肉,然后开口道:“你们先忙着,我有些事情需要去趟柳树巷。”
说着,她便提着那一大块猪腿肉去了前堂,取了油纸包好,然后撑伞出了食肆大门。
许清嘉撑着伞走在宁州城的街巷里,雪粒子打在油纸伞面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她将油纸包揣在怀里护得严实,生怕寒气侵了肉去,脚下的青石板路被雪水浸得湿滑,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稳当。
柳树巷内,她走到那个熟悉的门口,叩了叩门环。
前些日子才解决了风云楼投毒之事,不知张猛现在如何。
她站在门外等了片刻,门内传来一阵略显迟缓的脚步声,随后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沈阿喜探出半个脑袋,见是许清嘉,眼睛倏地亮了,连忙拉开门让她进来:“许娘子!快进来,外头雪天寒得很。”
她身上还带着些许茅草的碎屑。
一进院子,就瞧见张猛正冒着雪在劈柴,见到许清嘉来了,他便赶忙拍了拍身上的雪沫,将斧头搁在一旁,脸上露出几分憨厚的笑意:“许娘子今日怎地有空过来?快进屋坐。”
“上次食肆投毒一事也算是有了个了结,便想着来告诉你一声。”许清嘉笑着道。
她将手里的猪肉递给沈阿喜:“嫂子,这是今个儿一早送来的新鲜猪肉。”
沈阿喜见状连忙摆手,“许娘子这是做什么,上次你已经给我们留下了银钱,如今怎的又送这么大一块猪肉过来,我们实在不能再收了。”
许清嘉却笑着将肉往她怀里塞了塞:“嫂子莫推辞,这肉是我特意挑的,适合做些滑嫩的吃食。张大哥前些日子伤了元气,正该补补身子。”
张猛在一旁听着,黝黑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笑:“许娘子太客气了,那些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沈阿喜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许清嘉按着手腕将肉塞了过去,只得无奈收下,笑着转身去灶房准备茶水。
许清嘉跟着张猛进了屋,见屋内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干净利落,墙角的炭盆里燃着银丝炭,暖意融融。
她在桌边坐下,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那柄擦拭得锃亮的朴刀,刀刃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想起那日张猛因食肆之事被大板子趴在床上的模样。
张猛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顺着看过去,黝黑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自在,解释道:“这刀平日里也只是挂着,如今世道还算太平,倒是没什么机会用上。”
许清嘉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轻声道:“上次的事情风云楼也算是得到了一个教训,之事害得你丢了衙门的差事,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张猛却摆了摆手,声音粗粝却带着几分豁达:“许娘子说的哪里话,那差事本就不是我真心想做的,丢了倒也清净。如今我在家陪着阿喜,劈柴担水,日子过得踏实。”
他眼中虽有遗憾,但更多的却是对安稳生活的满足。
沈阿喜端着热茶进来,听见这话便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呀,就是这性子,当年非要去当什么捕快,风里来雨里去的,如今在家守着安稳日子不好吗?”
张猛嘿嘿一笑,也不反驳,只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许清嘉看着他们夫妻和睦的模样,心中稍稍松快了些:“不知许大哥如今可找到了新的营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