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许清嘉难得犯了懒，便把后厨的事儿都交给了陶妈妈跟柳氏。
她自个儿就坐在案台后的躺椅上看画本子。
店里食客已经稳定下来，每日开门都有熟客笑着打招呼，就连街对面绸缎庄的老板娘，也总爱趁着午后空闲来买两笼刚蒸好的桂花糕。
这小食肆已经成了许多常客话家常的地方。
听着食客们闲聊，许清嘉也时不时乐呵地说上几句。
“这两日后便是乞巧节了，街上的姑娘们怕是早就开始准备彩线香针，要在月下穿针乞巧了吧？”
邻桌的张婶边给小孙子喂着糖糕，边笑着对旁边的妇人说道。
许清嘉听着这话，手中的画本子不觉停了下来，目光望向窗外。
只见街角几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凑在一起，手里拿着彩色的丝线比划着，脸上满是期待的神色。
她这段时间确实是太忙了，原来已经到乞巧节了。
“听闻宁州城的乞巧节很是热闹？”许清嘉不由得转头问那两个正在说话的婶子。
其中一个抱着孩子的婶子擦了擦嘴，笑道：“可不是热闹嘛！每年这时候，流光坊都要搭彩棚，姑娘们聚在那儿比针黹、斗花草，还有猜灯谜、放花灯的，晚上整条街亮如白昼，连城外的人都要赶来看热闹呢。”
“不止呢，咱宁州还有特设的鹊桥会，听闻只要是心意相通的年轻男女在鹊桥边互赠信物，便能长长久久，白头到老呢。”
另一位婶子接过话头，眼中满是向往，“我家那丫头去年就去凑了热闹，回来说见着不少俊俏公子，回来还脸红了好几天呢！”
许清嘉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画本子的边角，心里竟也悄悄泛起一丝涟漪。
她想起小时候在故乡，每逢乞巧节，都是陶妈妈带着她用糙糯米粉捏成小巧的巧果，那些巧果有的做成鸳鸯戏水的模样，有的捏成并蒂莲的形状，还有的像展翅的蝴蝶，虽不精致，却带着满满的心意。
陶妈妈总说，乞巧节吃了巧果，姑娘家的手会更巧，将来定能寻得良人。那时她还不懂这些，只觉得糯米粉揉在手里暖融融的，烤好的巧果咬起来又香又脆，是难得的甜意。
如今身在异乡，虽没了儿时的热闹，可听着食客们说起乞巧节的种种，倒也生出几分动手做些巧果的念头。
她想着，店里的食客多是寻常百姓，若在乞巧节那日做些应景的巧果售卖，既能添些节日气氛，也算给街坊邻里图个新鲜。
许清嘉打定主意，便放下画本子，起身走到后厨。
陶妈妈正在灶台边忙碌，见她进来，笑着问道：“娘子，怎么不在前堂歇着了？”
许清嘉挽起袖子，笑道：“陶妈妈，过几日便是乞巧节，我想着做些乞巧果子来卖，您看如何？”
陶妈妈闻言眼睛一亮，拍着手道：“这个主意好！乞巧节吃巧果，是老规矩了，咱们做些精致的巧果，定能引得姑娘们喜欢。”
柳氏也凑过来说：“是啊是啊，我小时候在家，每到乞巧节，娘都会做巧果给我和姐姐吃，说是吃了能心灵手巧。”
“那我先去定做些模具，等到乞巧当日就能用上了。”许清嘉说完便快步走到账房，取了些碎银揣进袖中，又嘱咐柳氏照看好店里的生意，这才提着篮子往的仁和坊去。
陶妈妈瞧着她这副开心的模样不由得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跟到门口，望着她轻快离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到底还是个孩子，遇到新鲜事儿就坐不住了。
木匠坊的坊主是个白胡子老头，瞧见许清嘉过来立马就问道：“小娘子可是来定做巧果模具的？”
“是啊，过几日便是乞巧节，想着做些巧果应景。”许清嘉笑着将篮子放在柜台上，“坊主可有现成的花样？若没有，我这里有几张画样，还劳烦您照着刻。”
说着从袖中取出几张描红的纸，上面画着鸳鸯、并蒂莲、蝴蝶、喜鹊等纹样，线条细腻灵动。
白胡子坊主接过画样眯着眼端详片刻，捋着胡须道：“小娘子这画样别致得很，比寻常的花鸟鱼虫更添几分雅趣。放心，后天上午来取，保管刻得栩栩如生。”
许清嘉付了定金，又细细交代了模具的尺寸和木材质地，这才提着空篮子往回走。
回食肆的路上，她瞧见了在巷子口蹲着的阿香。
走近一看，这丫头正蹲在地上掉眼泪呢。
“阿香怎么蹲在这里哭？可是跟胡大叔吵架了？”许清嘉放柔了声音，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阿香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抽噎着说：“许姐姐……”
“快起来，外头热，先跟我去食肆里坐会儿，有什么事慢慢说。”
阿香抽噎着点点头，被许清嘉扶起来往食肆走。
来了后院，柳氏赶紧端来一杯水，阿香捧着杯子喝了两口，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许清嘉拿了帕子递给她，轻声问：“可是婶子身子又不舒坦了？”
阿香点了点头，握着杯子的指节泛白，“娘她……她今天又咳血了，比往日要严重许多，她怕我瞧见伤心，故意把帕子藏了起来，我不想让她瞧见，这才跑了出来。”
许清嘉闻言心一沉，阿香的娘自开春后便一直咳嗽，先前她还送过些润肺的秋梨膏过去，原以为能慢慢好转，没想到竟咳得这般严重。
她握住阿香冰凉的手，柔声安抚道：“莫急，咱们先去请大夫看看，总会有法子的。”
阿香哽咽着摇头：“请过了，回春堂的李大夫说...说娘只有不到半年的时日了……许姐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想失去娘……”
许清嘉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和布满泪痕的脸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似的疼。
她想起父亲去世时的那年守在灵堂前，看着父亲的棺木被缓缓抬走，只觉得天塌了一般。
那时陶妈妈紧紧抱着她，说日子总要过下去，可她却整夜整夜地抱着父亲留下的那把旧食谱哭，仿佛只要攥紧了那带着父亲余温的纸张，就能留住些什么。
如今看着阿香这般无助的模样，许清嘉的眼眶也微微发热，她轻轻拍着阿香的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阿香莫怕，过两日我便陪你去城里最大的百草堂请名医再瞧瞧，若是真的药石不济，咱们便去寻那擅长调理的药膳方子，总能让她老人家多舒坦些时日。”
阿香抬起泪眼，望着许清嘉坚定的眼神，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哽咽着点了点头。
许清嘉扶着她在凳上坐定，又去前堂嘱咐柳氏炖些安神的百合莲子羹来。待阿香情绪稍稍平复，喝了些热羹汤，许清嘉才让陶妈妈送她回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