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嘉放下茶杯，指尖在粗糙的石桌上轻轻划过，斟酌着开口：“胡大叔，实不相瞒，昨日商署的人来店里闹了一场，说是要收什么‘迎新银’，还砸了不少东西。我想着往后总要在此地立足，不能总这样被动，所以想向大叔打听打听，这商署的‘特设制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迎新银’又是什么规矩？”她抬眼看向胡大叔，目光里带着几分恳切。
胡大叔闻言，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沉默半晌才开口：“这商署啊，就是个吞钱的窟窿。”
许清嘉皱眉追问道：“大叔何出此言？难道这商署就没有半点章法不成？”胡大叔拿起蒲扇重重扇了两下，似要将心头的郁气也扇散，“章法？宁州城
里最没章法的地方就是这商署，宁州城里的商户，无论大小，都得在商署挂名登记，说是登记，实则是交钱买平安。
就说这‘迎新银’吧，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规矩，是商署里那帮人见着新开的铺子，故意设下的名目，说白了就是敲诈勒索。你若乖乖交了，往后还有‘月例钱’‘年节供奉’等着你；你若不交，他们有的是法子折腾你，砸东西算是轻的，断你货源、封你铺子也不是没有过的事。”
许清嘉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原来这“迎新银”竟是如此不堪的勾当。
她想起昨日那些差役嚣张的嘴脸，又想到裴砚卿那句“商署并非铁板一块”，心中疑窦更深：“那这商署里的人，难道就没有等级之分？都是这般无法无天吗？”
胡大叔啐了一口，眼神里满是不屑：“怎么没有？商署的署长姓刘，是州府通判的小舅子，平日里只管着收钱享乐，底下的人便趁机狐假虎威，各立门户。就说城西那片的绸缎庄，老板是南边来的富商，去年刚来时，硬是被商署的赵主事讹去了三成的开张红利，后来还是托了人，搭上了刘署长身边的红人，才算安稳下来，这就叫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会钻营的商户才能活得久。”
他顿了顿，看着许清嘉，语气里多了几分告诫，“许娘子，你一个女人家开铺子不容易，听大叔一句劝，要么就乖乖交钱认栽，要么就赶紧寻个靠山，不然这宁州的水，你怕是趟不过去。”
许清嘉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胡大叔的话像一块巨石，在她心里激起千层浪。
乖乖交钱只会被他们一直拿捏，靠山又岂是那么好寻得的。
“若是我也挤进商署呢？”
胡大叔闻言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愕，蒲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你说啥？挤进商署？许娘子你莫不是气糊涂了？那地方是咱们这些普通商户能挤进去的？商署里的人要么是富商大贾，要么是官宦子弟，且不说你的食肆才刚开业，就拿你女子身份来说，他们怕是就不肯接受了，唉……”
胡大叔说着，弯腰捡起地上的蒲扇，又重重叹了口气，“宁州城里，女子抛头露面做买卖本就不易，商署那帮人更是把女子从商视作‘异类’，觉得女子家头发长见识短，掀不起什么风浪，平日里没少刁难。你若想进商署，怕是连门都摸不着，更别提在里面立足了。”
许清嘉却没有退缩，她看着胡大叔，眼神里带着一丝执拗：“大叔，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商署并非铁板一块，既然有人能靠着钻营在里面站稳脚跟，那必然也存在能容我这样的小商户生存的缝隙，即便女子身份是阻碍，我也想试试能不能找到撬动这规则。”
胡大叔见她眼神坚定，不似玩笑，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罢了，你这性子倒是与年轻时的我有几分相似，既然你执意要蹚这浑水，我便与你说些商署里的门道。”
许清嘉连忙坐直身体，目光紧紧锁在胡大叔脸上，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胡大叔喝了口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缓缓开口：“这商署虽乱，但也并非全无门路。姓刘的虽贪财，却极好面子，尤其看重商户的‘供奉’排场，每年的‘年节供奉’，谁家送的礼最合他心意，谁家往后一年的日子就能好过些，不过，这都是大商户才有能力走的门路，咱们小商户，连他的面都见不着。”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署里除了刘署长，还有几个主事，分管着不同行当的商户。就像管着咱们饮食这一块的，是个姓周的主事，此人倒是个‘认理’的，虽说也爱些小利，但只要你占着个‘理’字，又肯意思意思，他倒也不会太过分，只是这‘理’，得是他认可的‘理’，这‘意思’，也得恰到好处。”
许清嘉默默点头，将“周主事”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又追问道：“那这‘认理’，又是何从何说起呢？”
胡大叔放下茶杯，“周主事早年是个落第秀才，肚里有些墨水，却也认死理，他管着饮食行当，最看重的是‘食材本味’和‘诚信经营’，听说去年城南有家面馆，用陈年的霉米做面，被他查到后直接封了铺子，连刘署长说情都没用。”
“那这‘意思’呢？”许清嘉接着问。
胡大叔嘿嘿一笑，眼角的皱纹挤作一团：“这‘意思’嘛，就得看你怎么送了，寻常金银他未必看得上，我前头说了，此人是个落第秀才，他有个毛病，极好风雅，他府上每年八月十五设下赏月诗会，邀的都是些自诩风雅的商户，若是能在诗会上大放光彩，自然也就能入他的眼了。
只是这‘迎新银’是赵主事那伙人在管，他素来与周主事不对付，你若想绕开赵主事，怕是得先让周主事点头，再借他的势去压一压。”
“多谢胡大叔提点。”许清嘉心中豁然开朗，胡大叔这番话如同在迷雾中点亮了一盏灯，让她看清了一些商署内部复杂的关系网。
她起身对着胡大叔深深一揖，“大叔肯将这些内情告知于我，清嘉感激不尽，日后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还请大叔尽管开口。”
胡大叔摆摆手，“举手之劳罢了，你一个女子在外打拼不易，能帮一把是一把，只是那周主事的诗会，可不是轻易能参加的，这里头的门道可就得你自己琢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