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刚过,宁州的日头便毒辣起来,晒得石板路发烫。
距上次商署的人过来闹事,也过去了半月,食肆算是恢复了最开始的热闹,夜里生意也好了许多。
只是那日从胡大叔口中得知的那些话,到现在还萦绕在许清嘉的心头。
她知道,若不能在商署的规则里找到立足之地,食肆的热闹终究是镜花水月。
周主事的赏月诗会,便是眼下最关键的一步棋。
可她一个开小食肆的,既无显赫家世,也无文人墨客的才名,如何才能拿到诗会的帖子?
许清嘉坐在柜台后,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娘子,不是说今日歇息一日,去幼慈院看望那些孩子吗?”陶妈妈领着食盒出来,见许清嘉望着街头发呆,便笑着催促道:“那些红豆已经泡了一晚上了。”
许清嘉回过神,拍了拍额头,将商署的烦扰暂时压在心底,起身往灶房里走。
泡了一夜的红豆已经吸饱了水分,圆润饱满得像一颗颗红玛瑙。
她挽起袖子,将红豆倒进陶瓮里,又添了些清水,架在小火上慢慢熬煮。
陶妈妈则在一旁淘洗着糯米,白色的米粒在竹筛里滚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小石头从后院抱来柴火,见灶房里水汽氤氲,笑着问:“娘子,今日要做什么好吃的?”
许清嘉用木勺搅动着陶瓮里的红豆,热气裹挟着红豆的甜香扑面而来:“做些糯米红豆糕,给幼慈院的孩子们带去。”
前两日跟幼慈院的管事大娘说好了,今日带些东西去看孩子们。
熬煮红豆的功夫,许清嘉取了块干净的粗布铺在案板上。
待红豆煮得软烂,她用细筛将豆沙滤出,又加了些捣碎的冰糖末,放在石臼里细细捶打。
捶打的力道要均匀,才能让豆沙细腻绵密,没有颗粒感。
陶妈妈将淘好的糯米上笼蒸熟,白色的糯米粒在热气中微微膨胀,散发出清甜的米香。
待糯米蒸好,许清嘉取了一部分铺在粗布上,用擀面杖碾成薄薄的米皮,再将捶打好的豆沙均匀地铺在米皮上,边缘留出些许空隙。
她小心翼翼地将米皮卷起来,卷成一个粗细均匀的长卷,然后用刀切成小段,每一段都像一块小巧玲珑的红白玉玺。
小石头在一旁看得眼馋,许清嘉见状捡了两块出来,“跟小月儿一人一块。”
他接过糯米红豆糕,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软糯的米皮混着清甜的豆沙在嘴里化开,甜而不腻的香气瞬间充满了整个口腔,他含糊不清地说:“娘子做的红豆糕比城里点心铺的还好吃!”
许清嘉看着他满足的样子,嘴角也泛起一丝笑意,指尖却轻轻拂过案上剩余的红豆糕,心里盘算着,幼慈院的孩子们大多身子弱,这糯米红豆糕软糯易嚼,又用了温补的红豆,正适合他们。
她将切好的糯米红豆糕整齐地码在食盒里,又在上面撒了一层细腻的白糖粉,像是给红豆糕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霜雪。
做完这一切,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对陶妈妈说:“妈妈,食盒我带着,你跟小石头看好铺子,我去去就回。”
陶妈妈点点头:“路上小心些,日头大,早些回来。”
许清嘉提着食盒走出食肆,阳光刺眼,她抬手遮了遮,快步朝着幼慈院的方向走去。
幼慈院距城东头的驿馆不远,许清嘉提着食盒走得不算快,日头正盛时,额角已沁出薄汗。
她沿着青石板路拐过两个巷口,远远便看见那座灰扑扑的院落。
此处是上一任知府卸任前拨款修建的,院墙是用旧青砖砌的,墙头上爬满了青苔,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木匾,上面刻着“幼慈院”三个字,字迹已有些模糊。
她走到门口,那扇掉漆的木门檐下坐着个妇人,是前两日与她约好的管事李妈妈。
李妈妈正低头纳着鞋底,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见是许清嘉,连忙放下针线起身相迎,脸上堆起温和的笑:“许娘子来了,今日也是巧,还有几位公子也来看孩子,带了许大些东西,孩子们都在里头分东西呢。”
许清嘉顺着李妈妈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群孩子正围着两个玄衣男子打转,脸上洋溢着笑容。
“来来来,每个人都有。”
“慢点儿,可别摔着了。”
不远处的墙角下,那身月白色锦袍的身影格外显眼。
男子身姿挺拔如松,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在他的发梢,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正垂眸看着院中间的孩子,唇角勾起细微的弧度。
许清嘉见状将手里的食盒交给李妈妈,随后朝他的方向走了过去,“公子,又碰上了。”
裴砚卿闻声抬眸,“嗯。”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初见时柔和了几分。
许清嘉指了指李妈妈正拿在手里的食盒,笑道:“今日做了些糯米红豆糕,想着孩子们或许爱吃,便送些过来。”
裴砚卿视线掠过孩子们的笑脸,淡淡道:“有心了。”
“对了,与公子也有过数面之缘,却还不知晓公子姓氏呢?”许清嘉望着裴砚卿那双深邃如潭的眸子,话已出口才觉唐突,忙垂下眼帘掩饰几分不自在。
裴砚卿却似未察觉她的窘迫,只将目光从孩子们身上收回,落在她微颤的眼睫上,声音平静无波:“裴云谏。”
裴云谏,许清嘉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好像未曾听说过宁州有裴姓的大户人家,但他的仪态谈吐,还有穿着打扮,以及那两个下属,绝非寻常人家的公子。
或许是外地的客商?
她正思忖着,就瞧见一个小姑娘怯生生地攥着衣角,从那棵老槐树下探出半个脑袋,乌黑的辫子上还沾着片翠绿的槐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