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晚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像在死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现实的阴云却再次笼罩下来——爷爷苏老柱的病，加重了。
那日从村口回来，强撑着一口气的爷爷仿佛被彻底抽走了筋骨，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咳嗽得撕心裂肺，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气息微弱得让人心慌。破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更深的绝望。
“爹……爹您喝点水……”李慧心红着眼圈，小心地将温水一勺勺喂进老人干裂的嘴唇，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苏明远守在炕边，握着父亲枯瘦的手，眉头紧锁，一言不发。苏明义蹲在门口，抱着头，像一头焦躁困顿的野兽。苏明德则来回踱步，不时看看炕上的父亲，又看看窗外漆黑的夜，脸上写满了无助。
赵氏也不再哭闹了，只是坐在角落的阴影里，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油灯火苗，不知在想什么。苏秀秀和小草依偎在王月娥身边，吓得不敢出声。
奶奶周氏挣扎着坐在炕沿另一侧，用湿布巾一遍遍擦拭着老伴滚烫的额头，老泪纵横，却强忍着不哭出声，只是喃喃低语：“老头子……撑住啊……你可不能撇下我……”
希望破灭的打击，加上年迈体衰，几乎击垮了这位曾经的一家之主。
苏晚晚的心也揪紧了。她悄悄将空间里的退烧药研磨成极细的粉末，混入李慧心熬煮的草药汁中。她不知道这跨越时空的药物对古代的病症能起多大作用，但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尝试。
药喂下去后，后半夜，爷爷的高烧竟真的慢慢退了下去，虽然人还虚弱得无法起身，咳嗽也未止，但至少呼吸平稳了许多。这让揪心了一夜的众人稍稍松了口气。
天快亮时，爷爷苏老柱悠悠转醒，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浑浊绝望，反而透出一种异常的清明。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在守候在炕边的儿孙脸上一一掠过。
“爹，您感觉怎么样？”苏明远连忙俯身问道。
苏老柱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示意苏明远再靠近些。他的声音极其微弱，像风中残烛：“老大……老二……老三……都过来……”
苏明远、苏明义连忙凑到炕前，苏明德也赶紧从门口挪了过来。
苏老柱的目光最后落在苏明远脸上，喘息了几下，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明远啊……爹……爹怕是不中用了……”
“爹！您别胡说！您会好的！”苏明远急忙打断，声音哽咽。
苏老柱无力地摇了摇头，枯瘦的手颤巍巍地从怀里摸索着，最终掏出了一样东西——一枚小小的、色泽暗淡的旧印章，材质普通，却是苏家祖传的，象征着家主身份的信物。
“这个……你拿着……”苏老柱将印章塞进苏明远手中，用尽力气握了握儿子的手，“苏家……以后……就交给你了……”
“爹！”苏明远握着那枚还带着父亲体温的印章，只觉得重逾千斤，眼圈瞬间红了，“儿子……儿子怕担不起……”
“你……你担得起……”苏老柱喘息着，眼神却异常坚定，“你读过书……明事理……性子稳……往后……带着他们……活下去……把根……扎下去……听……听晚晚那孩子的……她……看得比咱们远……”
这话一出，不仅苏明远愣住了，连旁边的苏明义、苏明德，以及悄悄留意着这边动静的女眷们，都吃了一惊。老爷子这话，等于是正式确认了苏明远的家主地位，更隐晦地承认了苏晚晚在这个家中特殊的、近乎智囊的地位。
苏明义第一个表态，他重重点头，声音粗嘎却真诚：“爹，您放心！我一定听老二……听家主的！”他改口很快，没有丝毫犹豫。
苏明德看着那枚印章，眼神复杂，有失落，有释然，最终也低下了头，闷声道：“……我也听二哥的。”
赵氏在角落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扭过头，用力扯着衣角。
苏老柱似乎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疲惫地闭上眼睛，喃喃道：“好……好……活下去……都要活下去……”
他将家族的未来，正式托付给了二房，托付给了在绝境中展现出非凡韧性和远见的儿子和孙女。这并非仓促决定，而是他卧病在榻，冷眼旁观这几日家中剧变后，做出的最清醒的抉择。大房忠厚有余，魄力不足；三房自私怯懦，难当大任。唯有二房，苏明远的沉稳和苏晚晚的灵慧，或许能带领这个破碎的家，在寒石村这片苦寒之地上，挣出一条生路。
苏明远紧紧握着那枚印章，感受着其上承载的重量与责任。他抬头，看向眼眶通红的妻子李慧心，看向神色坚定的大哥，看向低头不语的三弟，再看向站在稍远处、目光沉静的女儿。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只需听从父命的二儿子，而是这个流放家族真正的顶梁柱。前路依旧迷茫，担子沉重无比，但他已别无选择。
“爹，您放心。”苏明远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在立下一个沉重的誓言，“儿子，一定竭尽全力。”
破屋里，油灯如豆，映照着每个人肃穆而复杂的脸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