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宫宴，如期而至。
此次宫宴因前次万寿节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故而虽依旧奢华，但气氛明显拘谨了许多。皇帝高踞御座，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宗室亲贵、文武百官依序而坐，言谈举止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梵曦的位置依旧靠前。她今日穿了一身湖蓝色的宫装，款式简洁，却更衬得她气质清冷，容颜如玉。她端坐席间，目不斜视，姿态优雅，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然而，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几道含义不同的目光，不时落在自己身上。
有来自三皇子梵阙的审视与拉拢，有来自大皇子那方的忌惮与探究，更有来自萧景琰那带着玩味与势在必得的幽深目光。
而最让她感到意外的，是一道温和而专注的视线——来自坐在文官席次末尾的顾清辞。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素雅长衫，在一众锦衣华服的官员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别具风采。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刻意回避或窥探，而是坦然地、带着纯粹的欣赏，偶尔将目光投向梵曦的方向。当梵曦不经意间与他对视时，他会微微颔首，报以温和的一笑，那笑容清澈见底，毫无杂质，仿佛只是对美好事物的自然倾慕。
这样的目光，让习惯了各种算计和欲望眼神的梵曦，感到一丝奇异的不适，却又难以生出恶感。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心中对顾清辞的警惕却并未减少。越是表现得无害的人，往往越危险。
宴至中途，照例有才艺展示环节。几位皇女和官家小姐纷纷上前，或弹琴，或作画，或献舞，争奇斗艳。
轮到梵曦时，她并未选择那些女儿家常见的才艺，而是起身向皇帝请求，愿以近日边关见闻为题，作赋一篇，以慰劳边关将士。
这个提议出乎众人意料，却又恰到好处地迎合了当前边境局势和皇帝的心思。
皇帝准了。
内侍抬上书案，铺开宣纸。梵曦提笔蘸墨，略一沉吟，便落笔如飞。她文思敏捷，辞藻瑰丽，不仅描绘了边关的壮阔与将士的艰辛，更融入了对家国天下的思考与祝愿，格局宏大，情感真挚。
一篇《秋塞赋》写成，满座皆惊！
就连素来以才学自傲的几位老翰林，也忍不住抚须赞叹。皇帝看着那篇墨迹未干的赋文，又看了看站在殿中、神情沉静自信的女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最终化为一声朗笑：
“好！好一篇《秋塞赋》！曦儿果然未曾让朕失望！赏！”
梵曦谢恩退下，感受到席间投来的目光更加复杂，有钦佩，有嫉妒，也有更深的忌惮。
她知道，自己今日又进一步巩固了才女与心系社稷的形象。但这还不够，她需要更实际的东西。
而在殿外阴影处，负责警戒的玄隐，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晃动的人影，依旧清晰地看到了公主殿中作赋时那自信从容的身影，听到了那满座的惊叹与皇帝的赞赏。
他的公主，果然无论在哪里，都是最耀眼的存在。
只是……她的光芒，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文官席末那个月白的身影。顾清辞正含笑看着公主的方向，那眼神中的欣赏与专注，让他觉得无比刺眼。
他猛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专注于自己的职责，将那翻涌的酸涩与无力感，死死压在心底。
而梵曦在退回座位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殿外阴影中那一闪而过的、熟悉的玄色衣角。
她的心，几不可查地悸动了一下。
玄隐……你也在看着吗？
看到如今的我，你可曾……有过一丝后悔？
随即，她便在心中自嘲地笑了。
后悔？他们之间，早已谈不上后悔了。
只剩下……无可奈何的结局。
宫宴依旧在继续，丝竹管弦，觥筹交错。
每个人都在笑着，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不同的心思。
这繁华似锦的宫廷，从来都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