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去年夏天,也是这样的葡萄。她嫌剥皮麻烦,又贪恋那清甜,便懒洋洋地倚在榻上,对着阴影处命令:
“玄隐,过来,给本公主剥葡萄。”
那个玄衣少年沉默地从阴影中走出,单膝跪在榻前,拿起一颗葡萄。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带着薄茧,动作却异常笨拙而小心翼翼,生怕弄破了那娇嫩的果肉。他低垂着眼睫,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葡萄,仿佛在完成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
当他将剥好的、完好无损的葡萄递到她唇边时,她能清晰地看到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和他那紧抿的、透露着紧张的唇线。
她故意就着他的手,慢条斯理地含住那颗葡萄,舌尖甚至“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指尖。
他如同被电击般,猛地缩回手,整个人僵在那里,连呼吸都停滞了,只有那瞬间烧红的脸颊和脖颈,泄露了他内心的滔天巨浪。
而她,则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得意地眯起眼,享受着那清甜的汁液,和看他失控的隐秘快意。
那时,她只觉得有趣,是枯燥宫廷生活的调剂。
如今想来,那笨拙的温柔,那克制的悸动,那被她轻易撩拨起的慌乱……点点滴滴,竟都成了扎在心头最柔软的刺,稍一触碰,便痛彻心扉。
“公主?公主?”
汀兰见梵曦盯着葡萄出神,脸上流露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悲伤与眷恋的神情,不由得轻声呼唤。
梵曦猛地回过神,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脆弱瞬间被冰封掩盖。她移开目光,语气淡漠:
“放下吧,本公主现在没胃口。”
汀兰不敢多言,将玉盘轻轻放在桌上,忧心忡忡地退到了一旁。她隐约觉得,公主的心事,似乎与那位被调离的玄隐大人有关。
殿内恢复了寂静。
梵曦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处理手头的事务。那盘紫莹莹的葡萄,像是一个无声的嘲讽,提醒着她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试图让微风吹散心头的滞闷。
夜色渐浓,宫灯次第亮起。
她知道,今夜,又将是一个无眠之夜。那些被刻意压抑的、关于他的点点滴滴,会如同鬼魅般,在寂静中浮现,啃噬着她的理智和伪装。
朝堂之上的暗流,并未因表面的平静而止息。三皇子梵阙在初步巩固势力后,开始将矛头指向了最大的竞争对手——大皇子。
双方在吏部、兵部等关键位置的争夺日趋白热化,互相攻讦,手段层出不穷。皇帝冷眼旁观,似乎有意借此平衡各方势力。
梵曦在这场争斗中,保持着一种超然的姿态。她不再轻易表态,而是利用双方都需要拉拢她的心理,巧妙地周旋其间,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和操作空间。
她通过“墨韵斋”的渠道,暗中支持了一些与大皇子政见不合、却又颇有能力的官员,同时,也不动声色地向梵阙透露一些无关紧要、却能打击大皇子的信息,维持着同盟的脆弱平衡。
她的手段愈发老辣,心思愈发深沉。许多原本轻视她的人,如今都不得不正视这位年轻公主的能量和智慧。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背后,是无数个被心痛吞噬的漫漫长夜。
她开始失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