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煜接过那张泛黄的信笺,指尖触碰到纸面的瞬间,眉头便是一跳。
那不是普通的宫廷用纸,而是一张被揉皱后又精心抚平的旧方子,背面只有一行墨迹早已干透的字:先皇并未杀母,戏中人看戏中事。
短短十二个字,却像是一记闷雷,轰得萧承煜身形一晃,竟是踉跄着退了半步,撞翻了身侧的高脚香几。
铜炉滚落,香灰撒了一地,如同此刻帝王心中轰然崩塌的旧日认知。
陛下可知,您当年亲眼所见的先皇后遇害,或许只是有人刻意为您编排的一场戏?
顾昭宁的声音在这一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冷静,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清醒。
她弯腰扶起香几,没去叫宫人进来收拾,只用帕子一点点擦拭着案上的灰渍,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在清理一笔陈年的烂账。
萧承煜死死盯着那行字,额角青筋暴起,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挤出一个沙哑的字:查。
这一个字,便是雷霆万钧。
顾昭宁没有立刻接话,她深知此时的安慰最是廉价。
她转身唤来周怀礼,只交代了一句话:去查当年替苏姨娘接生的那个刘嬷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便是化成了灰,也要把坟刨开看看骨头是不是黑的。
三日后,城外青灯古庵。
周怀礼带回来的并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尼姑。
那老尼姑跪在凤仪宫冰凉的金砖上,浑身抖如筛糠,只听顾昭宁轻轻拨弄了一下茶盖,便吓得把头磕得砰砰作响。
当年的苏姨娘,生的根本不是个死胎!
老尼姑的声音尖利刺耳,像是生锈的铁片刮过瓷碗,是个大胖小子!
只是一落地,就被一个黑衣人抱走了。
那人腰间挂着内廷的牌子,说是……说是奉太后懿旨,去母留子!
去母留子。
顾昭宁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茶汤漾起一圈涟漪。
她抬眼看向坐在阴影里的萧承煜,帝王的脸色晦暗不明,只有放在膝头的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
与此同时,一道隐秘的口谕从凤仪宫流出,如水银泻地般渗入了皇城的各个角落:皇后娘娘早年受寒,宫寒体虚,只怕此生再难有孕。
这消息传得极巧,不早不晚,偏偏在太后寿辰前夕。
果然,有人坐不住了。
不过两日,太医署便出了乱子。
一个在此当差半年的学徒,趁着夜深人静,竟偷偷翻出了顾昭宁的脉案,提笔欲改。
他手极稳,仿冒的笔迹足以乱真,正要将滑脉二字填入注脚,手腕却猛地被人像铁钳般扣住。
灯火骤亮,周怀礼那张总是笑眯眯的脸此刻冷若冰霜,身后是一排如狼似虎的禁军。
那学徒被押到凤仪宫时,嘴里的毒囊已被卸下,整个人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却略显苍白的脸,眉眼间竟隐约有几分那在宗人府暴毙的废太子沈九的影子。
顾昭宁坐在上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并未急着审问,而是将从他身上搜出的那枚玉佩扔到了萧承煜面前。
龙纹玉佩,这是当年先皇赐给沈九的。
陛下,此人名义上是御医弟子,实则是沈九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顾昭宁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但更有趣的是,当年抱走苏姨娘孩子的那个黑衣人,后来成了沈九府上的管家。
萧承煜猛地起身,目光如剑般刺向那青年。
顾昭宁起身走到帝王身侧,当着那青年的面,直视萧承煜的双眼,声音虽轻却坚定:陛下,臣妾今日要交个底。
臣妾虽非此人所传的那般是沈九之妹,也就是所谓的真皇嗣,但也绝非什么能替陛下绵延子嗣的有福之人。
臣妾只是顾昭宁,是这大昭的皇后。
臣妾不认什么血脉亲情,只认家国天下。
这番话,等于是否认了自己与皇室血脉的关联,却将自己这颗心剖开,赤裸裸地放在了帝王面前。
萧承煜眼中的戾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动容。
他伸手握住顾昭宁的手,掌心滚烫:梓童,朕信你。
既然信,那便借这阵风,烧一把火。
顾昭宁反手扣住帝王的手指,眼中寒芒乍现,太后想用真假皇子的戏码乱朝纲,那咱们就用这寻回皇嗣的名头,好好清一清她娘家在京中的盘根错节。
这一夜,凤仪宫灯火未熄。
针对太后母族的清洗计划在黎明前已初具雏形。
然而,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周怀礼跌跌撞撞地冲进内殿,向来沉稳的脸上满是惊惶。
娘娘,陛下!那……那人不见了!
看守森严的偏殿内,绳索断裂在地,窗户大开,晨风灌入,吹得桌上一张薄纸哗哗作响。
顾昭宁快步上前,一把抓起那张纸。
纸上没有求饶,没有威胁,只有一行狂草,笔锋张狂如龙蛇:我既非皇嗣,也非仇人,我只是来找回我自己。
顾昭宁死死盯着那行字,心中那种不安的预感瞬间攀升到了顶峰。
这不仅仅是一个逃跑的囚徒,这分明是一颗脱离了棋盘、即将炸翻整个棋局的暗子。
陛下,这局棋,恐怕才刚刚开始。
她缓缓放下纸条,目光投向窗外深邃的宫墙,眉头紧锁。
此时,御前大太监常公公匆匆来报,神色古怪:陛下,娘娘,太后娘娘那边……突然传了话来,说是要请皇后娘娘去慈宁宫一叙,还说……有一位故人,娘娘定然想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