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黑影消失得太快,连周怀礼也没能追出个结果,只带回了一身寒气。
顾昭宁没让他再去追。
她转身回到案几旁,拨亮了即将燃尽的灯烛。
昏黄的光晕下,苏氏留下的那本《治家要略》被翻到了不起眼的夹层页。
这不是什么绝世武功秘籍,只是苏氏当年在侯府掌管药房支度时的随手记录。
顾昭宁的手指停在了一行蝇头小楷上:腊月十二,支川乌三两,附子五钱,备注——去向不明,老夫人院中李嬷嬷取走。
川乌祛寒,附子回阳,若是炮制不当或剂量稍偏,便是杀人不见血的毒物。
“去查。”顾昭宁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冷,“当年侯府失踪的那三个杂役,尤其是沈九,查他和御膳房这两个月的药膳单子有没有重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刚好会做药膳、又刚好也是侯府出来的厨子。”
次日晨省,萧承煜正由宫女伺候着更衣。
顾昭宁接过宫女手中的腰带,亲自替他系上。
她的动作不急不缓,指尖似无意般掠过帝王腰间的玉佩,轻声说道:“陛下近日气色似乎好了些,倒是让臣妾想起初入宫时,御膳房那位沈师傅做的一盏参茶。那时候不懂,只觉得入口微麻,如今想来,那味儿倒是有些像川乌炮制过的口感。”
萧承煜系扣子的手猛地一顿。
他低头看着面前温顺恭谨的女子,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那是帝王的直觉,也是对任何可能威胁到性命之事的本能警觉。
“那个厨子,朕记得还在御膳房?”萧承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让周围伺候的宫人都屏住了呼吸。
“是个老实人,说是家里几代都在灶台上讨生活。”顾昭宁替他理平了衣襟,抬起头,目光澄澈,“只是臣妾昨儿翻旧物,倒是在侯府的一张陈年卖身契上,看到了个相似的名字。”
不过半个时辰,御前侍卫的调查结果就摆到了龙案上。
沈砚,原名沈九。
靖远侯府家生子,十八年前入宫。
履历这一栏被改得天衣无缝,若非有顾昭宁那个具体的指向,根本没人会去翻在那之前泛黄的旧档。
午后,周怀礼从宫外匆匆赶回凤仪宫,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娘娘神机妙算。”周怀礼压低了声音,眼中透着一股查出大案的兴奋与惊悚,“那沈九也是个苦命人。当年他娘就在侯府药房当差,因为拿错了药材被活活打死。他后来逃出去,竟然混进了边军的运粮队,在死人堆里滚了三年才回的京。难怪他对边关粮草的猫腻门儿清,原来是跟李慎言那帮人在一个锅里搅过马勺。”
顾昭宁手里捧着个手炉,却觉得指尖依旧发凉。
“他在边军待过,又回了侯府,最后进了宫……”她低声自语,“这条线埋得够深。”
“还有个更要命的。”周怀礼从袖管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供词,“咱们把当年伺候过苏姨娘的老嬷嬷提溜出来了。那老婆子嘴硬,属下念了一句姨娘手稿里的‘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她当场就尿了裤子。”
顾昭宁抬眼:“她说什么?”
“她说,您出生那天晚上,侯爷不知为何发了疯,连夜把三个心腹遣送出城。其中一个负责赶车的,就是当时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沈九。”
顾昭宁的手猛地收紧,铜制的手炉硌得掌心生疼。
如果沈九是当年唯一的知情人,那他潜伏宫中这么多年不动手,绝不仅仅是为了报杀母之仇。
他在等,等一个能把整个侯府连根拔起的机会,甚至……他在替谁做事。
夜深了,雪花无声地落下,将重重宫阙覆盖在一片死寂的白茫茫中。
顾昭宁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那株被雪压弯了腰的红梅。
“周怀礼。”
“属下在。”
“内侍省那个叫小安子的小太监,是沈九的儿子吧?”顾昭宁的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把他看起来。别惊动人,尤其是别惊动兵部那位尚书大人。”
周怀礼一惊:“娘娘是怀疑……”
“沈九既然在边军待过,手里肯定有东西。”顾昭宁转过身,眼底映着烛火的跳动,“他若只是个复仇的疯子倒也罢了,若是把这些东西卖给了不该卖的人……这大昭的江山,怕是要抖三抖。”
这一夜,凤仪宫的灯火彻夜未熄。
直到次日清晨,一声尖锐的“走水了”划破了皇城的宁静。
浓烟从御膳房的方向滚滚升起,火势借着风势,瞬间吞噬了半个院落。
太监宫女们提着水桶奔走呼号,乱成一团。
混乱中,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进凤仪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里死死护着一本被烧焦了边角的册子。
“娘娘!咱们的人在起火前把东西换出来了!”
顾昭宁接过那本还带着余温的册子。
这是御膳房二十年来的私账,表面上看全是柴米油盐的流水,可当顾昭宁翻到最后几页夹层时,一行熟悉的笔迹赫然入目。
承平元年,兵部尚书王之焕,私购断肠草五两,经侯府侧门入,款项记入修缮费。
顾昭宁盯着那个名字,那个二十年前还是侯府座上宾、如今已是朝堂重臣的名字,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笑意。
“原来如此……”她合上账册,指尖在封皮上轻轻叩击,“备车,本宫要去见见这位沈师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