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商贩”被拖下去的时候，靴底还在地上蹭出两道长长的灰印子，嘴里的呜咽声像被掐住了脖子的老鸭。
顾昭宁没急着让人把这人送进那铜墙铁壁的天牢，反倒叫人给他换了身干净衣裳，扔进了宫里一处平时用来堆放杂物的耳房。
那地方隔音不好，外头巡逻侍卫的脚步声、太监宫女的窃窃私语，都能顺着那破了洞的窗户纸钻进去。
“娘娘，这人是个死硬骨头。”周怀礼皱着眉，手里还捏着那块用来堵嘴的麻核，“刚才属下试探了两句，眼神凶得很，看样子便是剁了指头也不会招。”
“忠心是好事，可惜跟错了主子。”顾昭宁正用帕子细细擦拭着手指上沾的一点墨迹，神色淡淡，“对付这种愚忠的人，皮肉苦没用，得诛心。”
她招了招手，示意周怀礼附耳过来，低语了几句。
周怀礼听着听着，眼睛便亮了起来，最后呲牙一笑：“娘娘这一招，比凌迟还狠。”
半个时辰后，耳房外头“恰巧”路过两个当值的太监。
“听说了吗？北边那位赵将军，早就另外安排了退路。”其中一个压低了嗓子，却恰好能让屋里人听见，“说是把这几年贪墨的军饷都换成了金珠子，若是京城这头事情败露，就把这边的人当弃子扔出去顶罪，他自己带人往西域跑。”
“真的假的？那屋里关着的那个……”
“嘘！那是替死鬼！听说赵将军给京里另一位大人的密信都被截获了，信里说得明白，只要能保住他在北境的基业，京城这条线上的所有人，随朝廷怎么杀。”
屋里原本死寂一片，此刻却忽然传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有人连着椅子狠狠撞在了墙上。
顾昭宁站在远处的游廊下，听着这一声响，嘴角微微勾起。
第二天，这个叫“云水”的死士被大张旗鼓地押入天牢。
与此同时，一道谁也查不出源头的流言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向北境——赵仲元的亲信在御前全招了，连赵将军夜里磨牙的习惯都供了出来，更别提那些见不得光的谋划。
消息传到北境大营的那晚，北风呼啸如鬼哭。
虽然顾昭宁身在深宫，但她能想象出赵仲元此刻的模样。
一个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人，最怕的不是敌人的刀，而是身边人的眼。
仅仅过了五日，周怀礼便带着一身寒气冲进了凤仪宫。
“娘娘，神了！”他连口水都顾不上喝，从怀里掏出一份还在发烫的密报，“咱们的人伪装成赵仲元的亲兵，趁乱在他大帐的枕头底下塞了那封假信，信上写着他要‘先发制人，血洗异己’。赵仲元昨晚发了疯，连夜把两个跟了他十年的副将拖出去砍了，说是这两人看他的眼神不对！”
“人心一旦生了疑，看谁都像要害自己。”顾昭宁手里正拿着一把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案头红梅的一根乱枝，“他这一刀下去，砍断的不是副将的头，是他自己在军中的根基。”
“还有更绝的。”周怀礼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咱们散布的那个‘勾结西域’的谣言，如今在前朝炸了锅。那几位平日里最爱挑刺的御史，这次倒是齐心协力，参赵仲元的折子堆得比山还高。陛下顺势点了骁骑营的王老将军去北境‘视察’，说是视察，其实就是去接管兵权的。”
顾昭宁放下剪刀，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花瓣。
这一局，环环相扣。
赵仲元不死在朝廷手里，也会死在自己的疑心病里。
当赵仲元发现军心涣散，试图派心腹带着血书进京向皇帝辩白时，那可怜的信使刚出北境三十里，就被一伙“流寇”截杀在了荒野。
在那之后不过三日，绝望中的赵仲元被哗变的部下斩杀于帐中，脑袋被挂在了辕门上，成了平息朝廷雷霆之怒的投名状。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将凤仪宫的琉璃瓦染得一片猩红。
顾昭宁站在窗前，望着那轮渐渐沉入宫墙的落日，并没有大获全胜的喜悦。
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露出那双沉静得有些可怕的眸子。
“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最嚣张的那个，而是最隐忍的那一个。”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仿佛只有自己能听见。
赵仲元倒了，前朝清静了不少。
可这宫里的风，却似乎并没有停歇的意思。
身后传来宫女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死寂。
“娘娘！不好了！”那是慈宁宫的大宫女，跑得发髻都散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忽然呕血昏迷，太医说是……说是……”
顾昭宁猛地转身，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