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铜鹤烛台燃到最后一捻,顾昭宁的指尖在萧承煜暗袋上的并蒂莲盘扣上轻轻一勾。
他将北疆密信塞进暗袋时,她分明看见信角洇着暗红,像极了血渍。
陛下,她声音放得极软,指尖顺着龙袍纹路滑到他腰侧,北疆的信,可是关于李将军?
萧承煜正在批折的手顿住,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团。
他转头时,烛火恰好照亮他眼底翻涌的暗潮:是说李怀恩昨日在狼牙关外,与北狄二王子的亲卫碰了头。
顾昭宁的翡翠镯磕在御案上。
她想起李怀恩折子末尾那句北狄粮道如弱柳,喉间突然发苦——若李将军真通敌,那北疆三十万军民的性命,怕要成了风中柳絮。
臣妾想去查。她按住萧承煜欲掀折子的手,若他是叛徒,必留痕迹;若他是卧底......她顿了顿,想起昨夜账册里精铁三千斤的批注,也需我们予他信任。
萧承煜盯着她掌心的薄茧看了片刻,突然握住她手腕举到烛火下。
翡翠镯映着暖光,倒像块化不开的春水:用你侯府的老法子?
春桃的表弟在驿站当差,顾昭宁垂眸笑,当年在厨房帮厨时,总听粗使婆子说,驿站的马粪里藏着天下事。
三日后未时,春桃掀帘的动作带起一阵风,案头的《治家要略》被吹得哗哗翻页。
顾昭宁刚要斥她莽撞,却见小丫头鬓角沾着草屑,怀里紧抱着个油皮纸包:娘娘,李将军的人混在商队里,说这是北狄的军情图!
油皮纸展开时,顾昭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地图上用朱砂标着十二处粮仓,最显眼的王庭大帐旁,歪歪扭扭写着八月十五前未集结。
陛下!她攥着地图冲进御书房时,萧承煜正在试新铸的玄铁剑。
剑刃映出她泛红的眼尾,敌军主力还未到齐,若此时派轻骑绕后断粮......
萧承煜的剑地插在地上,震得青砖缝里的灰尘簌簌落。
他抓过地图扫了两眼,突然拽着她往龙椅上一坐:昭宁,你说该调哪支兵?
虎贲营。顾昭宁的手指点在黑风峡三个字上,他们去年在漠南练过夜袭,峡口窄,正适合截断粮车。
萧承煜的拇指摩挲着她点过的位置,突然低笑出声:你这脑子,当年在侯府算月钱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算的是敌军粮草?他抓起朱笔在调兵折子上画了个圈,传旨,虎贲营今夜子时出发,封锁所有驿道——北狄细作若敢混进京城,就地格杀。
顾昭宁望着他笔走龙蛇的字迹,忽然想起太后旧邸佛龛里的账册。
那些的批注,像根细针似的扎着她后颈——边疆的乱,怕不只是外敌。
是夜,顾昭宁披着月白氅衣在御花园散心。
竹影扫过她肩头时,道旁假山后突然转出个青衫宫女。
那宫女抬眼的瞬间,顾昭宁差点惊呼——她左眼角有颗红痣,和赵公公最得意的小徒弟阿朱一模一样。
娘娘。宫女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塞得人耳朵发闷。
她迅速塞来张字条,又退进竹丛里,欲知真相,可查赵公公旧属。
顾昭宁捏着字条的手在抖。
字条上的墨痕未干,带着股熟悉的沉水香——那是赵公公常用的香粉。
她转身欲追,竹枝却地扫过她手背,再看时,假山后只剩满地碎月光。
第二日卯初,春桃端着早膳进来时,顾昭宁正盯着一叠宦官往来记录发怔。
最上面那张纸角卷起,写着李得财,三月至五月,七次出入北疆驿站,下面还压着张模糊的画像——那络腮胡,和李怀恩折子上提到的北狄粮官有七分相似。
娘娘,春桃递来茶盏的手在颤,李得财是赵公公当年从净事房提上来的,听说......她压低声音,听说他和李将军是同乡,小时候还一起放过牛。
顾昭宁的茶盏地裂了条缝。
她望着窗棂上渐亮的天色,突然想起昨夜神秘宫女的红痣——赵公公旧属,李怀恩旧识,北疆驿站......这些线头缠在一起,竟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
去把李得财传到永巷。她将碎茶盏放进托盘,指尖在瓷片上轻轻一划,就说本宫要查他上个月私藏的那盒珍珠粉。
春桃应了声退下,顾昭宁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后颈发凉。
昨夜宫女说小心身边之人,可这宫里,谁是?
是春桃?
是值夜的小太监?
还是......她低头看向腕间的翡翠镯,忽然想起昨日萧承煜说要给她换对东珠镯子——那话,是从哪个宫女嘴里传出去的?
更鼓声里,顾昭宁摸着袖中那张字条,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转身望向御书房的方向,却见檐角铜铃被风刮得乱响,像有人在暗处,正扯着那根勒住大昭咽喉的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