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那名侍卫被亲卫拖走时，嘴角还挂着血沫的笑，尾音被夜风撕成碎片：等天亮......她望着杨府外渐次亮起的火把，喉间泛起铁锈味——这不是结束，是另一场风暴的开始。
娘娘，马车备好了。小桃的声音带着颤，她这才惊觉自己攥着密信的手在抖。
银锁贴着心口发烫，那是萧承煜亲手系上的，此刻倒像在替她数心跳。回承乾宫。她将密信塞进袖中，又理了理鬓角，让暗卫队先押人回宫，路上若有异动......尾音顿住，小桃立刻福身：奴婢明白，暗卫队长已换了三拨人马，连车轮都裹了棉絮。
承乾宫的暖阁里，炭盆烧得正旺。
顾昭宁却觉得冷，盯着跪在地上的侍卫——他眉间的红痣被血洇开，像团化不开的朱砂。你说杨大人收了北戎的金叶子，替他们递军报？她指尖敲着案上的茶盏，茶烟模糊了眉眼，那去年秋闱泄题案，也是他动的手？
侍卫突然抬头，目光如刃：顾贵妃既然查得到，又何必问我？
因为我要你说。她端起茶盏，茶水温温的，你主子给你的赏钱，够你娘治痨病吗？
侍卫瞳孔骤缩。
你老家在楚州，上个月你娘咳血，你求杨夫人通融月钱，她骂你下贱胚子也配谈孝心顾昭宁放下茶盏，瓷底与檀木相撞发出清响，后来杨大人给你送了五箱金叶子，说只要办妥这件事，你娘就能去太医院——对吗？
侍卫的喉结动了动。
她看见他攥紧的拳头在抖，指节泛白。北戎的细作藏在城西破庙，每月十五取信。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杨大人手里还有份名单，记着京中哪些官员收过他们的好处......
顾昭宁的呼吸一滞。
她早猜到杨府不干净，却没料到牵连这么深。
窗外传来梆子声，三更天了。
她示意小桃给侍卫松绑，又递过一碗参汤：喝完，把名单下落说清楚。
天光大亮时，顾昭宁站在御书房外，袖中密信被体温焐得发烫。
赵公公掀开门帘，轻声道：陛下昨夜批折子到丑时，刚歇下半个时辰。她摇头：急事。
龙案前的萧承煜正揉着眉心，墨色朝服未换，发冠松松系着。
见她进来，他放下朱笔：审出什么了？
北戎细作，京中官员名单，还有......她将密信摊开在案上，杨大人三年前就收了北戎的聘礼，边军粮草被克扣，他从中抽成三成。
萧承煜的指节捏得发白。朕早该查他。他突然冷笑，去年冬月他说要告老还乡，朕还当他是念着旧情......话音未落，突然抓起茶盏砸在地上，青瓷碎片溅到顾昭宁脚边。
她弯腰捡起一片，指腹擦过锋利的边缘：陛下，现在查还不晚。
你想怎么做？
儿臣想去杨府。她垂眸，以探病为名。
杨夫人前日着人传信，说杨大人旧疾发作。
萧承煜盯着她，目光像在看一件精心雕琢的玉。带二十个暗卫，藏在马车里。他突然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珠花，若有异动......
臣妾知道。她握住他的手，掌心的薄茧蹭过他的虎口，臣妾要的，是让他自己把名单交出来。
杨府的朱漆大门开得很慢。
顾昭宁踩着青石板往里走，廊下的石榴树落了满地红花，像血。
杨夫人迎出来时，眼眶泛红：娘娘大驾，折煞老身了。
听闻大人染恙，特来瞧瞧。顾昭宁扶她的手，触到一片冷腻的脂粉，可请了太医院的刘院判？
他治寒症最是拿手。
请了，前日就请了。杨夫人引她进正厅，大人在东暖阁躺着，娘娘......
不妨事，我去看看。她绕过屏风，就见杨大人半倚在榻上，灰白的胡须沾着药渍。娘娘。他声音虚浮，老臣这把骨头，怕是要埋在床榻上了。
大人说的什么话？顾昭宁坐在榻边，替他理了理被角，前儿臣妾还听陛下说，等春闱结束，要请大人去御花园赏桃花。她顿了顿，对了，大人书房那幅《百骏图》，陛下总念叨着要临摹，不知可还收着？
杨大人的手指猛地一颤。
怎么？她轻笑，难不成大人把那幅画......送人了？
老臣......老臣收着，收着。他避开她的目光，喉结上下滚动，娘娘若喜欢，改日老臣让人送到宫中......
不用了。顾昭宁站起身，袖中短刀的刀柄抵着掌心，臣妾要的，从来不是画。
暮色渐沉时，顾昭宁回到承乾宫。
小桃捧着茶盏迎上来：密探们在偏殿候着。
偏殿里点着两盏羊角灯，六个黑衣人单膝跪地。杨府西跨院的地窖，昨夜有三拨人进出。为首的暗卫压低声音，其中一个背着包裹，分量不轻。
她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盯着地窖，莫打草惊蛇。她扫过众人，另外，去城西破庙守着，十五那天......
娘娘！小桃突然掀开门帘，脸色发白，门房说，有个穿灰衣的小子求见，说有急事要报......
顾昭宁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接过小桃递来的披风，指尖触到银锁，那温度像萧承煜的手。带他去御书房。她转身对暗卫道，备马。
御书房的灯笼还没点，窗纸透出昏黄的光。
顾昭宁踩着满地碎瓷片往里跑，鞋跟碾过一片茶渍——那是萧承煜清晨砸的那盏。
她推开门，就见灰衣人跪在地上，喘得像破风箱：娘娘，城西破庙......破庙里的人，说今夜子时......
说什么？她抓住他的衣领。
说......说北戎的箭，要射进金銮殿。
烛火突然剧烈晃动，将灰衣人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顾昭宁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
她扯下腰间银锁，塞进灰衣人手里：带他去见陛下。转身时，袖中密信掉在地上，那是杨大人藏在地窖的名单，墨迹未干，在地上铺成一张网。
殿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她知道，这一夜，注定无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