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捏着赵公公送来的密信时,指节在烛火下泛着青白。
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是小顺子徒弟偷抄的——司礼监陈典簿的亲信昨夜翻墙入周侍郎府,怀里那本册子第三页,赫然写着赈灾粮银四个字。
春杏端来的姜茶在案头腾着热气,她却觉得后颈发凉。
上回查内库亏空,周侍郎还拍着胸脯说账目分明,如今倒和司礼监的人勾连?
更要紧的是,赵公公特意在信尾画了朵梅花——这是暗示册子另有隐情。
备轿。她突然起身,银红比甲扫过案角,半块未干的墨锭骨碌碌滚到春杏脚边。
春杏慌忙去捡,见她已披了月白斗篷,发间的珍珠簪子随着动作轻颤:去杨大人府。
杨府的门房见是顾昭宁的轿辇,连灯笼都举得高了些。
冬风卷着残雪灌进穿堂,顾昭宁跺了跺冻僵的脚,跟着老仆往花厅走。
厅内炭盆烧得正旺,杨大人刚从值房回来,玄色官服还带着朝露的潮气,见她进来便起身:顾小主这时候来......
杨大人请看。她将密信推过去,袖中那半枚铜钱硌得手腕生疼。
杨大人的目光扫过信笺,原本端着的茶盏一声磕在案上,茶泼湿了半幅信纸:周明远?
他上个月还说要参户部的亏空案!
大人可记得通州流民里捡的铜钱?顾昭宁指尖轻点信末的梅花印记,北疆军饷用的是钱范,周侍郎府的册子若和这有关......
杨大人的胡须抖了抖,突然抓起案上的狼毫在信背画了个圈:明日早朝,我参他私通边军。他抬眼时目光如刀,只是......
大人是怕太后?顾昭宁替他把话补全。
太后的侄孙女刚封了美人,周侍郎正是太后母族的姻亲。
杨大人的指节捏得发白,忽然笑了声:顾小主当真是......
治家如治国,内宅不清则朝纲乱。她接过话头,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太后要的是体面,只要证据坐实,她不会为个周明远折了自家招牌。
杨大人盯着她眼底的清明,突然重重拍了下她手背:好!
明儿早朝,我便把这信呈给陛下。
从杨府出来时,雪又下起来了。
顾昭宁掀帘看了眼,见街角有个穿灰布棉袍的小太监缩着脖子啃糖人——是赵公公的徒弟小福子。
她放下轿帘,对春杏道:去慈宁宫后巷。
赵公公早候在巷口的茶棚里,老羊皮袄裹得严严实实,见她来便招了招手。
茶棚里飘着焦糊的米香,是店家在炒米糖。
赵公公往她手里塞了块糖,糖纸窸窣响:小主可是为那册子的事?
公公早料到了?顾昭宁咬开糖壳,甜得舌尖发颤。
赵公公眯眼笑,指甲在桌沿敲出规律的声响:老奴让小顺子在司礼监当差的徒弟盯着呢,陈典簿这两日总往尚衣监跑。他压低声音,尚衣监的刘掌事,是周侍郎夫人的远房表舅。
顾昭宁心头一凛。
尚衣监管着宫中所有服饰用度,若周侍郎通过刘掌事往宫外传信......她突然抓住赵公公的手腕:公公能让尚衣监的绣娘多裁两匹素绸?
赵公公的三角眼突然亮了:小主是要......
素绸上的针脚能藏密信。顾昭宁松开手,指尖还留着老太监皮肤的褶皱感,若刘掌事要传信,绣娘多缝两针,总能漏点线头出来。
赵公公拍着大腿笑,震得茶盏里的水都晃出来:妙!
老奴这就去尚衣监绣活。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这是老奴让御膳房做的枣泥酥,小主带回去当宵夜。
回到承华殿时,更夫刚敲过二更。
春杏打着灯笼在前头引路,顾昭宁望着檐角垂落的冰棱,忽然停住脚步:去库房。
库房的门轴生了锈,吱呀一声响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顾昭宁摸出钥匙开了最里层的檀木柜,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这些日子查案的账本、密信、甚至半块带血的碎玉——那是通州流民里捡的,据说是运送军粮的车夫被灭口时掉的。
她翻到最底下一本账册,封皮是周侍郎府的烫金纹。
翻开第一页,墨迹未干的批注刺得她眼睛发疼:十月十五,送北疆粮车三辆,银五千两。旁边的小字更让她呼吸一滞:陈典簿手书,周明远印。
姑娘!春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派李公公送了手炉来。
顾昭宁迅速合上账册,将它塞进随身的锦袋。
转身时,袖中那半枚铜钱突然滑落,在青石板上滚了两圈,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蹲下身去捡,指尖触到铜钱的瞬间,忽听得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小主!李公公的声音带着喘,陛下说您总爱熬夜,让奴才送了桂圆红枣羹来。
顾昭宁将铜钱攥进掌心,暖意从指缝渗出来。
她接过李公公捧的鎏金食盒,掀开盖子时,甜香混着热气扑了满脸。
春杏在旁边小声道:姑娘,该歇了。
再等等。她望着案头那本《治家要略》,书页被夜风吹得翻卷,露出夹在中间的密信。
窗外的雪还在下,模糊了宫墙的轮廓,却清晰映出檐下那盏灯笼——赵公公派来的暗桩,正抱着酒葫芦缩在廊角。
她将所有证据收进妆匣最底层,翡翠镯子压着账册,铜钱贴着密信。
锁上铜锁时,听见更夫敲过三更,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亮。
春杏替她宽了外袍,她却望着窗外的雪,心里盘算着明日早朝该如何将这些证据呈给萧承煜——周侍郎的案子,不过是冰山一角,那些藏在更深处的勾结,总得一个个挖出来。
妆匣的铜锁一声落了扣,顾昭宁摸着锁上的云纹,嘴角慢慢勾出个笑。
这一局,她等了太久,也该收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