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的银锁撞在灰衣人手腕上,发出清脆的响。
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撞在门框上,像擂鼓的皮面。
御书房外的月亮被乌云啃去半角,碎瓷片在脚下发出细响——那是萧承煜今早因边军粮草案砸的茶盏,此刻倒成了催促她的战鼓。
小桃,去养心殿传旨,就说贵妃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要面圣。她扯下披风扔给侍女,发间珠钗随着急步乱颤,暗卫留两个护着灰衣人,其余跟我去杨府西跨院——若地窖有动静,格杀勿论。
偏殿的烛火被风卷得东倒西歪,为首的暗卫抱拳时,刀鞘擦过青砖:娘娘,杨府那地窖昨夜运的是北戎狼首旗。
顾昭宁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
生母留下的《治家要略》里写着灶房偷盐者,必通外院,她早该想到,杨大人书房那幅《百骏图》上的北戎马纹,哪里是单纯的雅好?
养心殿的门一声开了。
萧承煜正披着玄色龙纹大氅看军报,烛火映得他眉间竖纹更深。
见她踉跄着扑进来,他伸手扶住她胳膊,指腹触到她袖中未干的密信:可是杨府的事?
北戎的箭,今夜子时要射进金銮殿。顾昭宁把灰衣人的话原样复述,喉间发紧。
她看见萧承煜的瞳孔骤然收缩,龙案上的狼毫笔地断成两截。
传羽林卫统领。他转身掀开暗格取出虎符,腰间玉珏撞出冷响,全城戒严,金銮殿三步一岗,午门、玄武门各加五百守军。
让赵公公带内廷侍卫守着慈宁宫——太后若问,就说有刺客。
杨府地窖的名单。顾昭宁从袖中抽出密信,墨迹在烛下泛着青,儿臣昨夜让人抄了底,这上面的名字,有一半在兵部当差。
萧承煜接过信的手青筋凸起。
殿外传来羽林卫奔跑的脚步声,像暴雨前的闷雷。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烫得惊人:你留在宫里,朕派两队暗卫守着承乾宫。
陛下可知金銮殿的房梁?顾昭宁反握住他手腕,指甲几乎陷进他皮肤里,当年修建时用的是百年红松,若北戎的箭涂了火油......她顿了顿,臣妾跟您去金銮殿。
萧承煜的拇指蹭过她眼角未干的泪。
殿外传来羽林卫统领的唱名,他突然笑了,笑得像当年微服私访时在茶摊遇见她的模样:昭宁,你总说治家如治国,今儿倒要看看,咱们这对帝后,能不能守住这家国。
子时三刻的风卷着雪粒子打在金銮殿的琉璃瓦上。
顾昭宁缩在汉白玉柱子后,听着远处传来的梆子声——这是她让赵公公特意改的,每更梆子加了半拍,为的是混淆刺客的时间判断。
娘娘,东角楼有动静!暗卫的低喝混着风声灌进耳朵。
她看见萧承煜的剑已经出鞘,寒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羽箭破空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快。
顾昭宁扑过去时,只来得及抓住萧承煜的龙袍后摆,箭头擦着他脖颈钉进柱子,木片飞溅到她脸上,火辣辣地疼。
拿下!萧承煜的龙吟声震得殿角铜铃乱响。
二十几个黑衣人从房梁跃下,月光照亮他们臂上的狼首刺青——果真是北戎细作。
混战持续了半炷香。
当最后一个刺客的刀掉在地上时,顾昭宁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揪着萧承煜的龙袍。
他的颈侧有道血痕,她的指甲深深掐进他腰侧,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像两团烧得正旺的火。
陛下,杨府地窖的人全拿了。暗卫拖着个被绑成粽子的老者过来,正是杨大人最信任的管家,地窖里有二十车火油,还有给北戎的密信,说要里应外合烧了金銮殿,乱中劫走太后当人质。
萧承煜的剑地归鞘。
他转身替顾昭宁理了理被扯乱的鬓发,指腹擦过她脸上的血珠:去偏殿处理伤口。
顾昭宁摇头,臣妾要看着他们把火油运出去。
晨曦爬上宫墙时,金銮殿的砖缝里还沾着血。
顾昭宁站在汉白玉阶上,看羽林卫押着刺客穿过御道,突然想起七岁那年,生母被嫡母毒杀前攥着她的手说:昭宁,你要像看侯府账本那样看这天下,每笔账都不能错。
去城墙看看。萧承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的龙袍上沾着血,却依然站得笔直,赵公公说,守城门的士兵今早换了新的皮甲。
城墙上的风比宫里更烈。
顾昭宁扶着女墙往下看,见赵公公正踮着脚替士兵系护腕,白胡子被风吹得飘起来:陛下、娘娘放心,奴才让御膳房熬了姜茶,每个城门都支了炭盆。
赵公公有心了。萧承煜点头,目光扫过远处的荒草甸。
顾昭宁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地平线处腾起一片黄尘,像被风卷起来的乌云。
启禀陛下!马蹄声打破晨雾,斥候滚鞍下马,甲片撞出脆响,叛军出现在城外十里,约有三千人,打着清君侧的旗号!
顾昭宁的手指扣紧女墙。
她望着萧承煜紧抿的唇线,突然想起昨夜金銮殿里那支擦着他脖颈的箭——原来北戎的箭,不过是前菜。
传朕的旨意。萧承煜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左军守东门,右军伏在南坡,务必截断叛军粮道。他转头看向顾昭宁,眼里有她熟悉的灼热,昭宁可有良策?
城墙高两丈,叛军无云梯,只能攻城门。顾昭宁指着城下的护城河,可将河水引到城门前,待叛军靠近时结冰,马足一滑,阵型必乱。她顿了顿,臣妾想去前线督战。
萧承煜的瞳孔骤缩。
他伸手抚过她脸上未愈的伤痕,喉结动了动:你......
陛下当年微服私访时,不也跟着臣妾去菜摊学算钱?顾昭宁笑了,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冠缨,臣妾想去看看,咱们守的这城墙,到底硬不硬。
半个时辰后,顾昭宁骑着青骓马出了城门。
她回头望了眼城楼上的萧承煜,见他还站在城墙边,龙袍被风吹成一面旗子。
风里传来他的声音,混着马蹄声,清晰得像落在心尖上:昭宁,等你回来。
青骓马的铁蹄溅起泥点。
顾昭宁摸了摸腰间的银锁——那是萧承煜登基时赐的,刻着与子同袍四个字。
前方的黄尘越来越近,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雷,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这一战,她要让所有人看看,顾昭宁不仅能理侯府的账本,能平六宫的风波,更能站在他身边,守住这万里江山。
前方的斥候已经勒住马,远远指着尘雾中的旗帜:娘娘,前线到了。
顾昭宁握紧缰绳,望着那面清君侧的破旗在风里猎猎作响。
她知道,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