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马车在御书房外停下时,指腹已泛出青白。
李平被影卫反剪双臂押着,羊脂玉佩在晨雾里泛着冷光,像根刺扎在她眼底——杨大人昨日还在朝上替镇北军粮案喊冤,说损耗乃兵家常事,此刻这玉佩却在他心腹手下身上。
陛下在偏殿用早膳。赵公公掀帘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李平青肿的脸,顾娘子这是......
请公公通传。顾昭宁解下斗篷裹住账册,袖口扫过李平后颈,对方猛地一颤。
她垂眸时睫毛轻颤——这是方才在马车上,她用银簪尖戳出来的痕迹,为的就是让他清醒着面对帝王。
偏殿内飘着百合粥的甜香。
萧承煜正用玉匙搅着粥碗,听见脚步声抬眼,见她发间还沾着夜露,眉峰微拧:昨夜又闯什么险地?
镇北军粮的账册。顾昭宁将包裹放在案上,展开时栏的字赫然入目,李平在杨府当差三年,专管内宅账房,这字......她喉间发紧,像在标记针对臣女的陷阱。
李平突然跪直身子,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陛下明鉴!
小的是受杨二公子指使!他声音发颤,却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杨威说顾娘子总揪着他爹的错处,要让她也尝尝被泼脏水的滋味!
上个月景阳宫茶盏是他让人摔的,前儿侯府门房收到的匿名信也是他......
萧承煜的粥碗地落在案上。
他起身时龙纹暗绣的衣摆扫过顾昭宁手背,烫得她缩了缩手。杨威?帝王的指节叩在账册上,杨大人嫡子,上月才补了个六品虚职?
李平缩成一团,二公子说他爹被顾娘子在朝上参了三本,连太后都骂他老糊涂,他咽不下这口气......
顾昭宁突然抓住李平手腕。
对方腕骨上有道新伤,和杨府马厩里那匹踢伤仆役的青骓马蹄印如出一辙——她前日替萧承煜查马政时见过。你昨日去马厩了?她低声问。
李平浑身剧震,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小的替二公子送过信......给镇北军的周参将......
殿内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萧承煜的目光像把刀,从李平脸上刮到顾昭宁身上:你早猜到杨府牵连边军?
昨夜在杨府暗格里,除了这本账册,还有半块虎符拓印。顾昭宁从袖中摸出片染着墨痕的丝帕,当时李平撞翻茶盏,我捡碎片时碰了他袖口——有松烟墨的味道,和虎符拓印用的墨一样。
萧承煜突然笑了,指尖抬起她下巴。
他指腹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擦过她眼下未褪的青黑:朕说过,你查案比御史台那帮老东西利索十倍。话音未落,他转身对殿外喝道:传刑部尚书,着人封了杨府!
陛下!顾昭宁攥住他龙袍袖口,杨大人在朝二十载,门生故吏遍天下。
若此刻动他嫡子,恐打草惊蛇。她望着李平发抖的肩头,不如让李平继续当棋子,引杨威露出更多马脚。
李平猛地抬头,眼里全是惊恐:顾娘子!
小的已经招了......
你若想活。顾昭宁俯身与他平视,声音像浸了冰的刀,就按本宫说的,今日回杨府,告诉杨威顾昭宁被吓住了,这两日要去报国寺祈福她指尖划过他腕上的马蹄伤,若他问起虎符拓印,你就说墨渍是马厩里蹭的——他若信你,你就能多活几日。
萧承煜盯着她泛白的指节,突然握住她手腕拉起来:赵公公,带李平去换身干净衣裳,再派两个机灵的小太监跟着。他转向顾昭宁时语气软了些,昨夜没睡吧?
去偏殿歇会儿,朕让御膳房送盏安神汤。
臣女不困。顾昭宁抽回手,从袖中摸出张名单,这是杨府近半年来频繁出入的外客,其中三个是镇北军旧部。
臣女已让影卫盯着,今日便要安排人混进杨府当粗使婆子......
昭宁。萧承煜打断她,指腹按在她眉心,你总把弦绷得太紧。他拿过名单扫了眼,朕让影卫统领配合你,再拨二十个暗卫听调。他突然低笑,朕可舍不得让我的国士,被杨威这种跳梁小丑伤着。
顾昭宁耳尖发烫,低头整理名单时瞥见他腰间玉佩——是前日她亲手编的同心结,绕在帝王玉上竟也不显得突兀。谢陛下。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臣女去安排密探。
出了御书房,晨雾已散。
顾昭宁站在汉白玉阶上,望着宫墙外飘起的杨府灯笼,指尖轻轻抚过袖中账册。
李平换了身青衫从偏殿出来,见她立刻垂下头。
她对影卫使了个眼色,后者悄然跟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纸洒在案上,顾昭宁翻开新收到的密报。
墨迹未干的纸页上写着:杨威昨日午后入西市醉仙楼,与镇北军周参将密谈半柱香。她捏着纸角的手逐渐收紧——周参将正是上个月被参私扣军粮的将领,当时杨大人还在朝上替他辩解边疆苦寒,将士难免多领。
娘子,影卫统领到了。贴身丫鬟春桃掀帘进来,说带了二十个暗卫候在侧厅。
顾昭宁起身时发簪轻响。
她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角,镜中映出她眼底的冷光——生母被毒杀那晚,她也是这样盯着嫡母房里晃动的烛火,直到找出那碗下了鹤顶红的甜汤。让他们进来。她转身时裙角扫过案上的镇纸,今夜子时,随我去周参将府。
子时三刻,顾昭宁裹着夜行衣蹲在周府后墙。
风里飘来酒肉香气,前院传来划拳声——周参将今日摆了接风宴,宾客们正喝得痛快。
她打了个手势,暗卫立刻翻上墙头,用匕首挑断了守夜家丁的绳套。
正房窗纸透出昏黄灯光。
顾昭宁贴着窗缝望去,案上堆着几卷军报,最上面那封的火漆印着镇北军帅印。
她屏住呼吸推开窗,霉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和杨府账房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摸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快速抄下军报上的日期和数目。
当看到八月十五,拨粮三千石,实发一千八时,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
窗外突然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她手一抖,炭笔掉在地上,滚进了床底。
顾昭宁弯腰去捡,指尖碰到个硬物——是块半旧的玉佩,雕着缠枝莲,和李平腰间那块几乎一模一样。
她瞳孔骤缩,将玉佩塞进袖中。
就在这时,前院的划拳声突然停了,接着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谁在院里?
顾昭宁猛地转身,窗棂被风刮得作响。
她抓起军报塞回原处,刚要翻窗,就听见院外传来刀剑出鞘的脆响——暗卫的示警声。
守住后门!
有贼!
脚步声越来越近,顾昭宁贴着墙根往角落挪。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她摸出袖中玉佩,冰凉的玉质贴着掌心——这是杨府的标记,更是她的催命符。
就在她准备跃上屋檐时,正房门地被撞开。
烛火在穿堂风里剧烈摇晃,映出几个提着灯笼的人影。
为首的管家举着灯笼往窗下照来,顾昭宁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清晰得像幅画。
那边!
顾昭宁咬了咬牙,足尖点地跃上屋顶。
瓦片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她听见身后传来追喊声,却不敢回头。
当她翻出后墙时,腰间的玉佩突然滑落,地撞在青石板上。
她刚要去捡,远处传来更夫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脚步声骤然逼近。
顾昭宁一狠心,转身往巷口跑去。
夜风掀起她的斗篷,露出里面染了墨的素色中衣。
她摸出袖中抄好的军报,指尖微微发抖——这是杨府勾结边军的铁证,可此刻,她身后的追喊声,比任何证据都更让她心跳如鼓。
就在她拐过最后一个街角时,身后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顾昭宁猛地刹住脚步,回头望去——暗卫们举着刀站在巷口,月光下,他们的刀刃泛着冷光,像一排等待出鞘的剑。
娘子,安全了。为首的暗卫抱了抱拳,属下已解决追兵。
顾昭宁抚着心口缓了口气,这才发现后背的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
她摸出袖中的玉佩,借着月光看清背面刻着的小字——杨府家臣,忠勇可嘉。
回府。她将玉佩收进怀中,立刻把今日的发现整理成密报,送呈陛下。
暗卫们应声散开。
顾昭宁裹紧斗篷往巷外走,靴底碾碎了片枯叶。
就在她即将走出巷子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像是机关启动的轻响。
她猛地回头,却只看见斑驳的砖墙和满地碎叶。
夜风卷着不知何处的脚步声掠过耳畔,像根细针,扎得她后颈发疼。
顾昭宁攥紧怀中的玉佩,加快了脚步。
她知道,这一夜的收获,足够让杨府的阴谋露出破绽,可此刻在她身后响起的,那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究竟是谁,在黑暗里,紧盯着她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