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掀开车帘时,侯府朱漆大门上的铜钉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她摸了摸袖中半块血书,指腹蹭过烧焦的边缘——那是母亲苏氏咽气前用血写在帕子上的,被嫡母房里的嬷嬷抢去撕碎,又被她从茅厕的炭盆里抢回半块。
姑娘,春桃在二门候着。车夫压低声音。
顾昭宁刚迈过门槛,春桃就小跑着过来,鬓角的珠花乱颤:李管事方才在正厅说,老夫人要办六十大寿,采买绸缎、药材、山珍的差使派给您了。她绞着帕子,他还说...说您生母是舞姬,最懂这些花哨东西。
顾昭宁脚步微顿。
李管事是嫡母的陪房,这些年没少在她月钱里动手脚。
上个月她替嫡姐顾明姝管家,清出三笔错账,李管事的脸色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去账房。她解下斗篷递给春桃,把近三年老夫人寿宴的采买账本都搬来。
账房的炭盆烧得正旺,李管事翘着二郎腿坐在案前,手里转着算盘:顾姑娘,这寿宴可关系着侯府的体面。
老夫人最爱杭绸,我可听说今年杭绸涨了三成——他突然顿住,看着顾昭宁身后春桃抱着的一摞账本,算盘珠子撒了半桌。
顾昭宁指尖划过去年的账本,杭绸单价记着八钱银子一尺。
她抬眼:李管事,去年您说杭绸涨到七钱,今年怎么报九钱?
这...这不是通货膨胀么?李管事额头冒出汗,再说老夫人要的是绣百寿图的贡缎,自然更贵。
贡缎?顾昭宁翻开更前一年的账本,前年老夫人寿宴用的是苏绣百子图,您报的是六钱一尺。她抽出一张纸推过去,孙记布庄的报价单,杭绸五钱八分,贡缎七钱二——孙掌柜说,看在侯府的面上,再让二分利。
李管事的脸涨成猪肝色:你...你何时跟孙掌柜勾搭上的?
昨日清晨。顾昭宁将报价单叠好收进袖中,孙掌柜说,三年前我替他算清了被账房先生吞掉的二十两银子,这情分该还。
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马二——那个上个月被她从柴房救出来的杂役,此刻缩着脖子站在门口,手里的扫帚直晃:顾...顾姑娘,我刚才在柴房听见张妈跟王婶说,李管事让她们去码头截孙掌柜的货船,说要往绸缎里掺次料...
李管事踹翻椅子:你个下贱胚子!敢偷听主子说话?
顾昭宁按住要冲上去的春桃,目光像把刀:马二,你上月被嫡母罚跪,是我让厨房送了姜茶。
今日你说的话,可作数?
马二跪下,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小的若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李管事后退两步,撞翻了炭盆。
火星溅在账本上,腾起一缕黑烟。
顾昭宁眼疾手快捞起账本,转身对春桃道:去请大管家来,就说账房出了要紧事。又对马二道:你带两个小子守着后门,若有货船来,立刻报我。
等大管家赶到时,李管事正抓着她的裙角哭嚎:姑娘饶命!
我也是被嫡夫人逼的...她说您最近太嚣张,要给您个教训...
顾昭宁甩开他的手,将报价单和旧账本递给大管家:杭绸掺次料,老夫人若发现,侯府的脸往哪搁?她顿了顿,声音放软,再说李管事跟着嫡夫人这么多年,若真坏了老夫人的寿宴,嫡夫人能饶他?
大管家翻着账本,脸色越来越沉。
他当年跟着老侯爷打天下,最恨吃里扒外的。来人!他一拍桌子,把李管事押去祠堂跪着,等老夫人醒了发落!
两个粗使婆子上来架人,李管事突然嘶吼:顾昭宁!
你别得意!
嫡夫人不会放过你的——
堵上他的嘴。顾昭宁转身看向窗外,孙记的货船正缓缓驶进码头,船头飘着的字旗被风卷起,露出底下绣的百寿图。
春桃凑过来:姑娘,您怎么知道孙掌柜今早就到?
他说要还三年前的人情,自然比李管事的算计快一步。顾昭宁摸了摸袖中的血书,阳光透过窗纸照在上面,烧焦的字迹隐约可见二字。
她轻声道,春桃,去把母亲的旧衣找出来,我要亲自给老夫人量尺寸——用孙掌柜的贡缎,给母亲绣朵并蒂莲在袖口。
马二从门外探进头:顾姑娘,货船到了,孙掌柜说要见您。
顾昭宁整理好裙角,走出账房。
风卷着梅香扑来,她望着码头上搬货的伙计,突然想起昨夜萧承煜说的话:朕要清的,也是你要查的。
李管事的哭嚎被风撕碎,孙掌柜的笑声从码头传来:顾姑娘,这贡缎的光泽,可比账本上的数字亮堂多了!
她嘴角扬起一抹笑。
侯府的烂泥,她今天挖了一块;可更大的局,才刚刚开始。
